《山河相逢》夜半点灯

19、第十九章 狡黠

　　天未亮，建康城便被下令封死，所有人不得出入，需随时等候讯问。

　　禁军不分昼夜地抓人，一时间，建康城内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有人传言，鬼兵杀人乃是当今皇上功德浅薄，不尊神鬼，惹怒了地府阴曹，遭鬼魅索杀，幸而宴中恰巧有道士在场，布了法阵才得以幸免。

　　也有人传，皇上与世族不和，这是世族们精心安排的刺杀。

　　刘睿看着递上来的密件，直接将桌子抄翻，折子和茶盏撒了一地，伺候皇上多年的老奴连忙跪倒在地，生怕惹到皇帝。

　　生气于事无益，刘睿深知，白江山庄的事短时间内能传的这么邪乎，怕是有人从中作梗，推波助澜。

　　“万宏，陈将军怎么样了？”

　　“齐太医说恰巧没伤到要害，但伤口深了些，需卧床慢慢调养些日子。”

　　“再从内库里挑些补气益血的老参给陈孝送去，让他安心休养。”

　　看来陈孝是暂时指不上了，刘睿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该找谁商议。忽然他想起了那个说自己从北面逃难来的穷小子，好像是叫“席筠”？

　　此时，被皇上想起的席筠已蜗居在建康城里的一个茅草甸里许久。

　　席筠本人手无缚鸡之力，家里更是一穷二白，从西北边境的雍州跑来建康，为的就是寻个出头的机会。于是大着胆子给皇上搬救兵，结果差点死在白江山庄不说，风头还全让那个臭道士抢了，他躺在潮乎乎的芦草上直叹时运不济。

　　平时这破草甸里连乞丐都不稀罕来，现下外头风声紧的很，城里的有钱人不出门，许多乞丐混混没了进项，也来和席筠这个穷鬼抢地盘，破草甸也成了香饽饽。

　　席筠是个外来户，头发枯黄似茅草，两颊无肉，长手长脚干巴巴的，身上连二两肥肉都寻不出，在这破草甸里滚了几天，活像志怪话本里被吸了精气的痨病鬼。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席筠连个蛇丝子都算不上，可他却能在一众地头蛇里如鱼得水，主要有赖一张说死人不打草稿的利嘴，以及厚如城墙的脸皮。

　　这日，席筠继续在破草甸里和丐帮兄弟们讲述白江山庄里惊心动魄的凶尸杀人事件，讲到了自己不顾死生去找援兵，与山庄内阴兵厮杀的桥段。

　　一见多识广的老乞丐吁他：“就你？一个皮包骨头的痨病鬼还能和阴兵打的有来有回？鬼都不信，也就能打打嘴炮。”

　　“哈哈哈哈哈哈，就是就是！他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

　　一众乞丐纷纷笑他被鬼兵吓破了肝胆，怕是得了失心疯。

　　不过人家笑他，席筠也不恼，他就是说来逗个乐子。事实上自己当日一出大厅便碰上匡家二公子带着侍卫和刺客打，自己几次差点被那鬼东西捅了，还是匡淮救的他。

　　世人盛传匡家二公子飞扬跋扈，脾气火爆，可他见到的匡淮倒是挺有义气一男儿。

　　大家见他不生气，是个开得起玩笑的，倒也没再贬损他，又说起救了皇帝的仙人道士来。

　　“我听说那救了皇上的道士长得极美？”

　　问话的是扬州人称“花手甘卓英”的窃香贼人，这位虽已过而立之年，但精于保养，又好涂脂抹粉的打扮，并不显年龄。此刻他穿着一身翠绿色长衫，衫子外罩着的是绣花白纱袍，一双玉手还摇着把素胚竹扇，柳眉下的桃花眼更生得含情脉脉，眼波流转间仿佛有愁情万千，微垂的眼梢透着些红，无辜惹人爱怜。

　　然而此人既称作贼人，与之惨绿少年模样截然相反的，就是他好色成痴，不管是男是女、是人是鬼，只要好看的都忍不住下手亵玩一番的恶劣行径。平白搅动人家一池春水，失了兴致却又弃之不顾，甚至还要将种种细节和外人炫耀一番，实在令人可恨可气。

　　建康城里将裴柔传的神乎其神，自然吸引了甘卓英的注意。否则以他吹毛求疵般挑剔的性格，怎会出现在破草甸里刺探消息。

　　“好看倒是好看，可一个大男人好看又有什么用？” 席筠觉得男子当然是以事业为重，那些个美丑的皮囊不过外物。

　　“你这山野村夫懂什么？”

　　甘卓英多看席筠一眼都觉得伤眼睛，合上扇将眼前这痨病鬼往远戳了戳：“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听说皇上和那些世家子弟见了裴柔都不舍得眨眼睛，那泉阳段氏更将其奉为座上宾，你说好看有没有用？”

　　席筠本就对抢了自己风头的裴柔不甚喜欢，甘卓英的话语更像针一般刺痛了他。席筠心里厌恶至极，脸上却作笑嘻嘻模样。

　　“甘郎君说得有道理，南烨民风开放，无论男女，长得好看，入宫都不算问题，就是不知道像裴道士那般神仙般的男子会入得谁家高墙。”

　　这话说得极不尊重，但很合这群流氓混混的脾性。经这么一打岔，众人话题便逐渐歪到床笫闺阁上，席筠也不插话，只是摆着笑脸听。

　　甘卓英讲自己风流韵事正在劲头上，突然听他“啊呀！”一声，还来不及问他怎么着了，视线里便只剩下翠绿的衣摆残影。

　　席筠一脸茫然，众乞丐倒习以为常：“看来是官兵来了，这采花贼跑得是越来越快了。”说罢，个个蜷缩在茅草堆里，完全不复方才侃山时的精神头。

　　果然，片刻之后，十几个官兵一拥而入，为首的官兵喝道：“你们可有见过一个叫席筠的，北方口音，形容消瘦。”

　　看着乞丐们纹丝不动，为首的官兵才加了句：“提供线索者有赏！”

　　听官兵语气如此强横，席筠一时不敢应声，可听到有赏钱的乞丐却应的很快。

　　“军爷找那痨病鬼有何要事啊？”乞丐中最滑头的一个问。

　　官兵横他一眼，又骂：“官家办事，也是你该问的？！” 没用什么力气便将乞丐踹了几滚，扔几粒碎银道：“快说，再不说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嘿嘿嘿，军爷大气，军爷大气。”

　　将碎银子赶紧搂进怀里，滑头的乞丐才指了指一个鼓起来的大草包。原来席筠已经钻进草甸里准备钻出去逃走，可却早被乞丐们看在眼里，此时抓个正着。

　　席筠被带走后，方才还装死的乞丐们一个鲤鱼打挺都凑到那滑头乞丐边儿上领份子钱。

　　“大哥，方才那一脚没事儿吧？”

　　陈玉抬头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那官兵与我不过都是逢场作戏，你小子要想在这京城里混，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哩。”

　　其他几个也俱是笑，他们都是无依无靠、低若尘埃之人，天地之大亦无一间安身立命之所，浮萍似的飘在一处，也是缘分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