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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汤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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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麦序规规矩矩地坐在高铁座位上,瓷白的纤手紧紧攥着手上蓝色的车票,有些恍惚。
黑色的长箭头从苏迢市指向川安市。
等这辆高铁驶过上千公里的距离,她就要跟妈妈封玉贞一起生活了。
麦序下车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天边的阳光橙黄,她顺着人流,慢慢往站口挪步。
麦序心底有些隐隐的紧张,手心也出了薄汗,她在出站口仔细环顾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每隔五六分钟就会走出一批来者或归客,麦序记不清自己已经看了多少批,封玉贞的电话却一直打不通,她心底逐渐升起一丝恐惧,川安对她来说太过陌生。
麦序拖着行李箱往路边走,有不少开出租车的人在吆喝,甚至伸手来拿她的东西。
“去哪儿,附近还是市区啊?”
“市区方向拼车不,车上已经坐两人了。”
麦序冷着小脸护着行李箱迈过路牙,在下人行道的时候,一辆红色的宝马车速很快地右拐,她慌忙避让后退,被行李箱底轮侧绊,崴倒在地。
霎时间,脚踝处一阵痛顺着神经脉络及遍全身,麦序眼眶一酸。
白桂香急急忙忙从车上跑下来:“怪我怪我,闺女,你有没有事啊?”
车离她还有段距离,麦序是自己退避不当摔倒的。
她借着对方的力站了起来:“我没事。”
白桂香一脸懊恼,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搓着身上的棕色围裙,上面还印着百味老火锅的标识:“阿姨上周刚拿的驾照,手痒就开出来了,吓到你了吧,要不要带你去医院看看?”
麦序摇摇头:“不用了,就稍微扭了一下。”
白桂香蹲了下去,轻抚了下麦序发红的脚踝:“你现在走路也不方便,你家在哪啊?阿姨送你回去?”
麦序下意识收了收脚,牵扯到伤处,钝痛感突然袭来,她咬着下唇:“我不知道,我现在联系不上家人。”
白桂香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阿姨的火锅店离这不远,要不先到阿姨店里坐一会?闺女你放心阿姨不是坏人,我家火锅店全川安连锁的。”
她现在确实没地方去。
麦序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载上麦序后,白桂香直着身子,车开得更加谨慎。
十来分钟后,面包车绕进居民楼的范围,最终停在了满是黄桷树的路边,潮湿的地上铺满了掉落的树叶,白桂香帮麦序卸下行李箱,搀扶着她往店面走。
店面的门牌很大,黑底红字,百味老火锅。
空气里浮动的海椒辛辣之味刺得麦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火锅店开着灯,但门口却挂上了暂不营业的牌子,白桂香主动解释道:“这两天,孩他爸腰背疼在住院,我们自己守的这个店就歇业几天。”
麦序乖巧点头。
白桂香掀开帘子,大喊:“小山,人呢?”
“这儿。”
一声懒洋洋的应声从柜台后面传来。
麦序探头,看到躺在木质老爷椅上的少年。
他穿着简单休闲的白衣黑裤,左腿上还绑着白色固定器,吊儿郎当地翘在凳子上,脸上怼着一只紫色的八爪鱼玩偶,五官被短粗的章鱼腿挡得严严实实。
白桂香把麦序安置在长凳上,给她倒大麦茶,自己也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我刚开车不小心把人小姑娘撞到了......”
懒散的少年猛然坐起,八爪鱼滑落到一旁,语气惊异:“你撞人了?”
麦序一下子和他对上了目光,这是一双好看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带着鳞光水色,像结着一丝雾气,眼尾微微上挑,平视看过来的目光带着一丝审视。
麦序下意识地摆摆手:“不是阿姨撞的,是我自己扭到了脚。”
少年面无表情横扫了她几秒,没搭腔,转头看着白桂香问:“你有事没得?”
白桂香威武地拍拍左胳膊,甩甩右手,给儿子展示。
少年拖腔带调:“让你别开车非要逞能,驾照才到手几天就敢独自上路?”
白桂香不以为意:“那我至少现在双腿健全,能蹦跶。”
少年轻嗤一声,没回嘴,整个人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戴上了黑色耳机。
白桂香看儿子吃瘪,乐呵地给麦序介绍:“这是我摔断腿的儿子,叫程敬岭,小名小山,闺女你叫什么呀?”
“我叫麦序,麦子的麦,序章的序。”
白桂香心下了然:“你是四月生的?四月麦序。”
麦序黑玻璃珠般的眼睛亮了亮,笑着点头,老麦也是这么说的,四月麦序,四月,家里降临了他的宝贝女儿麦序。
白桂香还要去医院照顾丈夫,走之前让程敬岭照顾下麦序,等她的家人来接。
火锅店骤然只剩两个少年人,好半天,桌前桌后的谁也没主动张口。
麦序给封玉贞打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累计起来有十五个了。
她无事可做,从包里拿出速写册子和铅笔,对着面前的装饰墙画了起来,笔尖落在纸上,沙沙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被放大。
麦序担心会不会吵到程敬岭,伸长脖子看了眼他,少年手枕在脑后,闭着眼,耳机端端正正地卡在脑袋上,应该是在听音乐,她放下心,继续专注笔下。
画稿成型了一半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麦序高兴地拿起手机。
不是封玉贞,是好友占娇娇。
她接起电话:“喂?娇娇。”
“麦麦,你到川安了吧?阿姨接到你了?”
占娇娇那边声音有些小,麦序把音量调高了一点:“我到啦,不过还没有见到妈妈,暂时联系不上她。”
“那你现在在哪呀?”
“我现在在一个阿姨的火锅店里。”
“那你猜我在哪?提醒一下,可以坐船的地方。”
想起苏迢的水田相接,白瓦青砖,麦序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笑意,淡淡的眉眼变得明艳生动:“我猜你在苏迢湖苑。”
“聪明,不过不止我在,唐哲还有李朔南都在,他们俩在玩水上皮划艇,你不在没人跟我抢桂花莲藕,我觉得都没以前好吃了,就吃了两块。”
麦序:“我不在你更要多吃几块。”
“卧槽,唐哲掉水里了哈哈哈,我要去嘲笑他,麦麦你在川安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会去找你玩的噢。”
“嗯,我等你们来。”
麦序收了线,把速写本前面的画稿翻出来看,有外婆布满青苔的徽派老房子,有长着麦苗绿油油的农田,有趴在河堤边晒太阳的小螃蟹,还有老麦经常伏案备课的那张歪脚书桌。
突然门口的路灯亮了,它像是一个节点打开了麦序情绪的阀门,她想苏迢了,眼泪滴答砸在画稿上,晕染出淡淡的墨圈。
她在情绪里没呆多久,仰躺在座椅上的少年坐直了身子,摘掉耳机,似是大梦初醒般地揉了揉细硬蓬松的乌发。
麦序慌乱了抹了眼泪,看着程敬岭准备站起身,睁着红眼睛:“你需要帮忙吗?”
少年偏头,目光漫不经心扫向她的脚踝,白皙纤长的踝骨那微微有些肿,气定神闲地起嗓:“你现在行动力,应该还不如我。”
麦序挪了挪长凳,准备站起来自证。
程敬岭眉梢稍垂,语调懒散,却带着不与违抗的压迫感:“坐那,别动。”
来之前就听闻川安这边的人脾气爆,不好惹。
麦序摸不清他的脾性,有些怕他,虽然他现在行动不便,但打两个她应该都还是绰绰有余的,她听话地又坐回原位。
程敬岭拄着拐杖利落地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掀开帘进了后厨。
之前麦序没注意,这下才看出程敬岭有多高,他踏过门槛时与门顶不差几厘。
她认识的朋友里最高的是李朔南,有182,但眼前的少年似乎比李朔南还高出一截来。
“你有忌口吗?”
周围安静了一瞬,麦序意识到他在问自己,乖巧应声:“葱姜蒜香菜我都吃。”
很快,一阵煮熟面食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
麦序的饿意被勾起来了,肚子开始空鸣,她按住安慰道:“稍等稍等。”
程敬岭单手举着托盘,单手拄拐过来,托盘上放至着两碗汤面。
麦序看了过去,一碗葱姜蒜香菜都有,一碗只有葱姜蒜,原来他不吃香菜。
程敬岭坐下,把拐杖往边上一扔,大咧咧地把腿搭在侧面的凳子上,紧接着从桌子上的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
麦序也跟着抽了双筷子,看着满碗红油汤和辣椒壳,觉得头皮发麻。
川安的面汤都是辣椒油做的?
她在苏迢的面都是咸口清汤的,很少有人会加辣椒,麦序自己又是个不能吃辣的,面闻着很香,对面的人也吃得很香。
或许她来到川安就变得能吃辣了呢?麦序鼓励着自己动了筷子。
程敬岭给两碗下的都是二两小面,他那碗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掉了。
抬头一看,对面姑娘的面都没怎么动,筷子一夹,就聚了两三根面条,还在慢悠悠转筷子,转成一团后再送进嘴巴,一鼓一鼓嚼碎。
程敬岭看得直愣。
这玩意儿跟仓鼠一样,性子温温吞吞的吃东西都不得劲。
他眼不见为净,单手撑着桌面,单手提着手机刷了会坂本龙一的访谈。
突然,手机上方不断弹出微信消息,方陆麒和吴阳他们补课刚结束,在群聊里说晚点过来找他,消息弹出次数多了,他有些不耐烦地回复:别来,爷不伺候。
方陆麒:【别啊岭哥,伦家想见了你了嘛】
吴阳:【因为是见你,我俩都是用跑的】
方陆麒:【吴阳你怎么回事,怎么能比你爹我还骚气?】
吴阳:【你有病?走一起发啥消息】
方陆麒:【当然发给我岭哥哥看】
程敬岭:【滚蛋】
程敬岭退回视频界面继续看访谈,对面的麦序突然开始吸鼻子,而且频率越来越高,他掀起眼皮看过去,麦序本来白皙的小脸泛着红,鼻尖和眼睛也湿漉漉的,嘴巴还在嘶哈嘶哈,偶尔能看到粉嫩的舌尖。
他蹙了下眉头,抽了几张纸递了过去:“你不能吃辣?”
麦序接了纸巾擦了擦鼻子,用筷子拌了拌面条,自我感觉良好:“应该是能的。”
话音刚落,她被辣气呛到,打了个敞亮的喷嚏。
程敬岭嗤了声:“能吃个屁。”
麦序:“......”
程敬岭在她准备继续下筷子前把面碗抢了过来,转身拿过柠檬水给她喝干的杯子满上,拖长声调讽她:“不能吃辣不知道说?杯子里的水没了不知道喊?合着你这张嘴的功能只有吃?”
麦序被他这一顿冲得发怵,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握住水杯也不知道喝。
程敬岭真是服了。
他咬紧牙,缓了语气,提醒她:“喝水。”
见麦序一声不吭地喝了大半杯水,他划开手机打开对话框。
程敬岭:【带两屉灌汤包过来】
吴阳:【这玩意还没辣肉包好吃吧】
方陆麒:【我俩买了几斤卤味喝啤酒,灌汤包能下酒?】
程敬岭:【买了就快点过来】
方陆麒:【二十分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