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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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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序是被手机的震动声弄醒的。
昨晚熬夜赶画稿，竟不知不觉伏案睡着了，此时已天光大亮，楼下各路早餐摊点的吆喝声也悉数传来，京北这个城市比她苏醒得更早。
她半眯着眼看向手机屏幕，打电话的是她画稿的出版老师Ashley。
麦序清了清嗓子，划开：“喂？”
Ashley娇俏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麦麦啊，卢岚新书的插画稿画完没？”
麦序捂着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周五能交。”
Ashley一阵感叹：“就知道你靠谱，我隔壁那个同事摊上了个爱拖稿的，天天孙子一样跟在后面催，我何德何能，遇到你这个从不拖稿的。”
麦序笑了笑，没应声。
Ashley也知道她性子，自顾自说：“我找你还有件事，今天下午岭嘉出版在新澳半岛酒店办周年庆，不少艺术名流都会到场，你跟我一起去，搞不准能拿下新的稿约呢。”
麦序揉揉头发，她不喜欢名利场上的社交，大学毕业后没有走原本需要抛头露面的新闻传播类专业方向，而是根据兴趣隐在幕后的自由插画师，没想到该来的应酬一点没少。
“我能拒绝吗？”
“不能，乖啊，我下午两点来接你。”
挂完电话，麦序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继续瘫了会。
杜勉新在门外扯着嗓子喊：“姐，你醒了吧？我外放声音了。”
麦序揉了揉眼睛，拉开了房门，杜勉新在狭小的客厅里摊了瑜伽垫正在做平板支撑。
麦序挤着牙膏，嘟囔道：“我下午有事出去一趟，你喊你男朋友陪你去艺术展吧。”
杜勉新一个没撑住，跌在垫子上，哀嚎一声：“你怎么放我鸽子？”
麦序动作一顿：“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杜勉新抓了把头发，也没弯弯绕绕：“我其实帮你约了我们专业英语的乔老师，海归，想着下午让你们两个人看展的时候见见。”
麦序往脸上扑水：“你有心思好好经营自己的恋爱，手别往我这边伸。”
“我们乔老师博学多才，在学校很吃香的，姐你见见其实不吃亏，上次他开读书会看到我桌上有你的插画册，还主动和我谈说喜欢你的画风，知道你是我姐姐后他也蛮想见见你的。”
“那也去不了，我下午有事。”
“你下午去哪儿啊？不能推了吗？”
“新澳半岛酒店，推不了。”
麦序的第一本插画书《风起四月》就是岭嘉出版集团负责的，但自己和集团那边的直接接触并不多，大都是Ashley和同事负责的，下午的酒会本来她自己也不是很想去，不过知道杜勉新额外整的这一出后，她乐意了不少。
“新澳半岛酒店？赵岩岩下午活动也在那！”
赵岩岩是几年前女团选秀出道的，浓颜系美女，唱跳俱佳，杜勉新上刚上大学的时候天天为她投票刷榜，还学她的女团舞。
麦序当时还被迫在微博帮杜勉新转发过赵岩岩的物料，虽然也没起什么作用。
麦序扬了扬眉稍：“这样啊。”
杜勉新一个打滚坐起来：“姐，艺术展还要展那么多天呢，你下午先去新澳半岛，要是遇见赵岩岩帮我要个签名呗。”
“那我能得到什么？”
“你能得到我全心爱你的这颗心。”
麦序冲了杯咖啡，摇了摇头：“差点意思。”
杜勉新双手合掌蹭过来：“我下一个月的厨。”
“勉强成交。”
京北的深秋已经满是寒意，麦序从衣柜里翻出林声潜给她设计的长袖玫瑰真丝绸裙，外面套上了间黑色简约款大衣，就去见了Ashley。
Ashley看到她眼睛亮了亮，上下打量了下：“裙子设计感真强，哪个牌子的啊？”
麦序：“是我大学好朋友设计的，不过她还没有创立专属品牌，她自立门户了我跟你说。”
“没问题。”
Ashley一袭亮钻黑色短裙小吊带，腰细腿长，完全看不出家里已经有两个小孩。
麦序觉得自己可能是穿得最多的人，毕竟宴厅里连一些上了年纪的优雅女士们也露着胳膊。
Ashley混惯了这种社交场，拿着酒杯带着麦序四处游走：“看到站在白玉立柱旁胡子拉碴的男人没，国家地理作家许丛，他新书应该快完稿了，咱们去打个招呼。”
“许老师。”
男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饱尽沧桑的脸，手上还捻了块可可蛋糕，麦序觉得他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席礼老师。”许丛喊了Ashley的中文名字。
“尼泊尔之行还顺利吗？我听我们单位主编说你又去那边采风了，新书预计什么时候出来？”
“书大概明年年初吧，一些细节还得再补充补充。”许丛气质儒雅，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把目光移向站在Ashley身后的麦序：“这位是？”
Ashley会意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插画师麦序，擅长国风插画，之前洪老师《转山》那本书的封面就出自她手。”
许丛恍然大悟：“老洪那本书就是你画的呀，年轻人大有可为啊，不知我新书有没有这个荣幸？”
许丛身上没有长辈般的压迫，相反讲话如泉水一般，纯澈温和至极。
麦序对他挺有好感的，弯起嘴角：“是我的荣幸。”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Ashley看着手机皱了皱眉，她面带歉意走到一旁接了起来。
许丛接着和她聊：“你是美院毕业的吗？”
“不是，我毕业于京北师大。”
“那插画不算专业，算你的兴趣？”
“许伯伯，我找你半天了，你在这。”
还没等麦序回答，一声清朗的男生从身后传来，随后她感觉一阵风来到身边。
麦序转头看去，她看到了方陆麒。
很显然，方陆麒也看到了她，他成熟了很多，一瞬间脸色的神情有些凝固，试探性地喊她一声：“麦序？”
体内的记忆细胞开始苏醒，她仿佛又吹到了西南小城潮热的风，闻到辛辣的海椒味，感受从骨髓里渗透出来的寒。
麦序微蜷在裙边的指骨开始轻微抖动。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许丛看着面熟了。
Ashley接完电话，回头就看见麦序有些呆滞的模样，她把她拉到身后：“许老师、方总，你们有事忙，我们再逛逛。”
Ashley拉着麦序走到无人的走廊，焦急道：“我婆婆说大宝上吐下泻，我马上得去医院，这里不好打车，Alex马上也到，我让他一会送你。”
麦序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不用管我，你快去医院看看孩子什么情况。”
麦序一直把Ashley送到直达车库的电梯口，她自己也没什么社交的欲望，走到走廊的尽头，坐在安全通道的楼梯间，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间，她听见上方传来的动静。
“陈老板，你这新歌打算给谁？词风节奏都感觉像是给我量身定制一样。”
“我来哄你啦，那天晚上是我不对。”
“我在桥安大厦92楼订好位子，我们周末去？”
麦序呼出一缕轻烟，楼上这姑娘撩拨的对象是个哑巴吗？一句也不回应的。
她也懒得扰人，提着裙摆准备离开，鞋跟与地面瓷砖摩擦，弄出了声响。
楼上的人可能听到了动静，急急匆匆往下跑，脚步有些凌乱：“谁？”
麦序止了脚步，抬眼望上看去。
一张完美无缺的高级脸。
这张脸她可真是太熟悉了，映着这张脸的抱枕她沙发上还放着一个。
赵岩岩。
“你在这待多久了？”
“不太久。”
“听到什么了？”
“听到你说......”
麦序止住了声，愣愣地看着走下楼梯的男人。
原来不是陈老板，是程老板。
有多少年没见了？
男人背光而立，身材高大，穿着件深色夹克，整个人显得成熟稳重，单手插着口袋立在那里，指骨分明的手里夹了根燃到一半的烟。
“喂！你到底听到了什么？”赵岩岩本来就有些气急，对面的女人不仅偷听她讲话，还盯着程敬岭眼睛都不眨一下。
麦序默了一会没搭腔，从包里翻出杜勉新早就准备好的海报和笔，提着裙子拾阶而上。
“你干什么？”赵岩岩退后一阶，漂亮的指甲顺势紧紧攥住了程敬岭的胳膊。
麦序看着他被挽住的位置，突然一阵眼热，垂睫：“能签个名吗？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你威胁我？”
麦序轻微地摇摇头：“我请求你。”
她没有资格威胁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孩，也不在乎赵岩岩的签名，她只是想抓住这个机会，站得离他近一点，看得清一点。
然后就够了。
他依旧眉如墨描，下颌线落拓，眼尾微微上挑。
只是比记忆中的那人，棱角更分明了些，垂眼扫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冷倦。
只是，他现在跟在了另一个女孩后边。
麦序知道，自己是这世间最无足轻重的尘。
因为靠近过他，她才能短暂地沐浴过圣光，但后来看着光束中纷飞的土粒，她轻手遮住了透光口，她不能贪心地让光沾上尘埃。
两人僵持了一会。
程敬岭抽出被赵岩岩环握的手，墨黑如漆的眼睛盯着她几秒，然后风轻云淡地移开了视线，声线冷硬，施舍一般：“给她签。”
麦序心下一坠，像有什么东西再也抓不住了。
他说了两人相遇后的第一句话，没有什么情绪，甚至都不是对她说的。
多悲哀啊，麦序。
她接过赵岩岩气指颐使签过名的海报，扯起了个寡淡如水的笑：“谢谢，祝好。”
提着裙摆，她直着背一步一步离开了楼梯间。
站回水晶灯下，麦序被耀眼的强光晃住了眼，陡然间，一颗泪珠滑滴下来。
记忆里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再也不会无条件站在她身侧，他静止在时光的深处，离她越来越远。
不怪任何人。
这是她亲手酿造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