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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曲终人散 ...


  •   轻书不怕死。

      这一生何其短暂,又何其漫长?

      这一生,谁胜了谁,谁负了谁,谁的江山换了美人,谁的刀剑斩了情丝?

      世上的纷扰,终将要与她无关了。真好。

      但想到这份长久的离别就在眼前,最爱的人就要阴阳两隔,她忍不住会掉泪。

      君生我生,我去后,请君勿追思。

      “茉茉,园子里的水仙开了吗?”四月初三,晨曦微露,草木浸润在朦朦胧胧的阳光里,细细的茅草上一粒粒微小的露珠,好似洒了满地的碎米。

      轻书从床上坐起来,觉得神清气爽,也想四处走走。

      “茉茉,拿我那件鹅黄的衫子来。”

      茉茉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声音,格外欢喜:“是,三小姐,您今日气色好多了。园子里的水仙开了,奴婢扶您到园子里走走瞧瞧。”

      轻书听她如此说,坐在妆台前,细看自己,这些日子瘦削了不少,面色也并没有如她所说的好气色,有些苍白。

      无所谓,再美好的容颜,也终将归于尘土。

      她拿起眉黛,轻轻描了描,保留了它原先的样子,又将腮红擦在手心,轻轻晕开,微微揉了一些在两颊,面色便如桃花一样娇羞。

      “好,屋子里插的花再好看,终归不如外面的花儿开得娇艳。你去拿我的筝来,要那把最旧的秦筝。”

      “好的,小姐您略坐一坐。”茉茉看了看更漏,这个时辰圣上就要来了,三小姐定是要为圣上抚一曲。

      外面的日头也好,缕缕微风若有似无掀起她的发丝,纱帐轻卷,白色的水仙在水中一拢小汀上开了一朵。

      一支水仙的遗世独立,在这繁花四月天,显得如此清冷,它或许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轻书把它掐下来,戴在鬓角。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琴声,歌声,字字断肠,朱政在门外,已是听到泪流,脚下的步子越发沉重,迟迟不肯进去。

      “铛!”秦筝一阵断裂之声!

      “三小姐!”

      “南才人!”

      “三小姐,您怎么了?!快来人!”

      “轻书!”朱政闻声冲了进去。

      轻书已经软在筝上。

      “轻书!你醒醒!轻书,你怎么了?”

      “轻书,我都听见了!红酥手,黄縢酒!别离开,南轻书,你醒一醒!”朱政悲恸欲绝,抱起晕厥的轻书,大呼朱全:“去传御医!申郎中!”

      他小心翼翼将怀里的人放在暖榻上,轻抚她温柔的面颊,柔声道:“轻书,你看窗外的蕉叶已经绿了一片,夏天就要来了,我带你去自在居赏湖观柳,咱们去戏水……”

      轻书缓缓睁开眼,抬起瘦弱的手臂,擦去他满面的泪水:“朱政,我等不到了!这大好春色,柔情的你,都让人恋恋不舍,可我没有力气活下去了!”

      朱政将她抱在怀里,眼泪乱流:“轻书,忘了从前吧。”

      “我忘不了,秦王对我所做的一切,忘不了我失去的孩子,虽然他是朱桓桉的,可他也是我的骨肉,或许我并没有打算留下他,只是想用他来惩罚朱桓桉。别想念我这个狠毒的脏女人。”

      “不,轻书,不怪你,所有的错都是我造成的,是朱桓桉,是秦王作孽,你不要怪在自己身上!”

      轻书用尽全力抓住他的手:“已经晚了,我走后,你要好好的,乖乖吃饭,乖乖睡觉。”

      “轻书,你不要丢下我,你还在怪我对不对?怪我独自逃走,留下你在虎狼窝里,你大可责罚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朱政,我累了,还请你善待我父亲,我的大哥哥,我的家人,我二姐四妹虽然顽劣,只要他们肯改邪归正,请务必恕了她们。廖盛业一生毁在我手里,我去后,由他去留吧。至于朱全,就让他永远做你的左膀右臂,不要分封出去。”

      “轻书,不要说了,不要……我带你远离深宫,远离京城,我们去江南,去塞外,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只有你和我!”他埋首她项间,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

      “已经太迟了。”轻书抚着他眉间的褶子,“我终于要解脱了,我唯恐这一生太长,无法面对过去,又害怕这一生太短,不忍离开你。现在终于无需纠结,只是舍下你,该怎么办呢?”

      “不要舍下我,轻书!”

      “去江南吧,去塞外,去好好找个人爱,好好保护她。”

      “除了你,我谁也不要。”朱政将她搂紧。

      “能死在你怀里,我知足了。”轻书的手渐渐没了力气。

      “南轻书,朕命你好起来,你不许再吓唬朕!否则朕治你欺君之罪!”他血红的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喷火。

      “虞兮虞兮奈若何?”轻书眼里的光,慢慢散了,抚住他脸庞的手臂也无力垂下。

      朱政撕心裂肺,失声痛哭,他摘下她鬓角那支洁白透明的水仙花,深深嗅了嗅,仿佛要把那香味记在心里一辈子。

      申郎中和御医来时,她已经没有了气息。

      看着不肯放手的朱政,沈杏华劝阻道:“圣上,南才人已经薨逝,还请节哀!”

      申郎中也上前把了把脉:“圣上,南才人已经仙去,丧事还请圣上一早示下,否则宫里上上下下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操办哪!”

      “滚!滚!她没死!你们这些废物!再有多言者,别怪朕翻脸无情!”朱政驱散这些无用的人,他们不会治病,只会说些丧气话!

      茉茉、廖盛业、朱全等人在下面哭成一团,何妈妈经事多,还保持了几分冷静,说道:“圣上,您这样哀恸也不是法子,南才人终究要入土为安,您还是打算打算,如何安葬吧,另外也该先派人去通知将军府,还要给各个府里发个哀告啊。”

      朱政听闻这些,才意识到她真的去了,此事已经不可逆转,就算他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也不能让一个人起死回生。

      “按皇后的规制下葬,别的一概由你们看着办吧,朕只想守在这里,送她最后一程。”看着她栩栩如生的面庞,仿佛只是睡着了,说不定待会儿就醒过来了。

      对,他要守在这里,等着他的轻书醒来。

      镇国将军府很快就接到消息。南将军面色惨白,仰天长叹:“这个孩子,终究是留不住的。我的儿,你让为父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轻书,我的女儿!”

      “父亲!父亲!”南相霖搀住摇摇欲坠的南将军,“事已至此,您务必保重身体,圣上已是乱了方寸,既是咱们家的人,少不得您要出面了,圣上传诏说按皇后规制下葬,要置办起来了。”

      “霖儿!老天爷为何要对南家如此残忍!”南将军一霎时老了十岁,嗓音全然破裂。

      四月初七,朱政在南轻书跟前守了三日三夜,她终不曾再睁眼看一看他。

      茉茉说轻书交代过,不用给她换衣服,于是就穿着那件鹅黄的衫子被放进了棺椁。

      她确切的走了。

      看着棺盖缓缓合上,朱政失魂落魄,全然感受不到这世上的冷暖了。

      一座城因为缺少一人,变得孤寂如坟。

      朱政双耳一阵嗡嗡之声,随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那些害死了南轻书的,都要血债血偿。

      遂提了剑,跨马直奔宗人府。

      朱全见他如此,已经猜到了几分:“大事不好!钟九公,速派亲军跟上来,我先行去宗人府,以免圣上有差池。”

      “是!”

      朱全推开宗人府的门,那里静悄悄的,哪里有朱政的影子?他来到关押几位亲王的地方一看,几乎一口气提不起来:血流成河的屋里,朱政仗剑半跪在宁王、燕王及其家眷的尸首旁边。

      身上的血不停往下滴落。

      “圣上!圣上!您可有大碍?”朱全急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几处不深不浅的伤口正在冒着血,他正想替他包扎止血,朱政却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他像一个漫无目的的行僧,快要散架的□□,没有了灵魂的支撑。

      他游走在满是行人的集市上,曾经喧嚣热闹的集市,人们个个行色匆匆,鸦雀无声。

      朱政问旁边默默跟着的朱全:“为何他们都不说话?”

      朱全心疼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尚未回到宫里,朱政就昏厥在路上,正好赶上申郎中和前来护驾的亲军。

      回到宫里,外伤总算是没有大碍,朱全招来申郎中何沈杏华交代:“圣上外伤无事了,可失聪之事,你们务必尽快为圣上医治,并且对外不得提起此事,这一阵子圣上就不上朝了,瞒一阵算一阵吧。”

      “是。”

      廖盛业道:“还要派人将贵妃请回来。”

      “远在北疆,尽早派人去。”

      廖盛业最后看了一眼南轻书,没有哭,也不再多言。听闻第二日就去了凤霞寺落发,遁入空门。

      朱政醒来,看着他们的嘴唇一张一合,就是听不到声音,才发现是自己失聪。

      申郎中写了个条子呈上:圣上因为南才人仙逝,急火攻心,由此失聪,不过无需过于忧虑,小人与沈御医会尽早治好圣上的。

      南轻书走了,他向这个世界关上了心门。

      这宫里宫外足够安静,他才能心无旁骛地回味她的一切,她的声音始终在耳边萦绕。

      她说:
      “晶帘一片伤心白,
      云鬟香雾成遥隔。
      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
      西风鸣络纬,不许愁人睡。
      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

      她说:
      只羡鸳鸯不羡仙。

      她说:
      一生一世一双人。

      南轻书,如果来生没有你,我宁愿没有来生。

      轻书,夏天真好啊,碧绿的湖水,夹岸的垂柳,被风吹得一起一伏的观音竹。

      这人间的景致,都因你而生动,没有你,人间地狱又有何不同?

      “南轻书,属于我们的夏天来了。”

      “南轻书,如果你现在回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药石也罢,针灸也罢,无论申郎中和沈杏华使出什么招式,朱政就是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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