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归》阿丢a

3、顾晓梦番外

　　顾晓梦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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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民章攒下这份家业前是个山匪，大约是作恶太多，连报应都等不及来世，老天爷这辈子就要夺走他的安稳。

　　顾晓梦出生时娘亲去世，顾民章悲痛之余又万幸还有顾晓梦陪着。

　　给老和尚斋饭纯粹是想化解一下自己的孽债，可听说顾晓梦只能活到十八岁时，顾民章慌了神，直接将人赶走。

　　老和尚走之前，说他这手染了太多血，顾民章看着自己的手眼神发愣，然后娶了赵姨娘，不为别的，只是想有人能替自己抱抱这个孩子。

　　顾晓梦记事起就知道顾民章烦透了自己，他在娘亲死后便迫不及待的再娶，在自己扑向他的时候慌张的逃开，不肯与自己同桌吃饭，也不肯踏进自己院子一步。

　　可与之相反的是他几乎将所有宝贝的东西尽数堆进自己院里，顾晓梦不解，但不妨碍她同样厌弃起顾民章。

　　稍微懂点事情的时候便听下人们谈论那个和尚的话，她们以为自己不懂，于是毫无避讳，甚至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带着怜悯。

　　死？死啊。

　　反正死期已经注定了，那长寿面还有意义吗？于是顾晓梦第一次摔了那碗长寿面，之后院子里的丫鬟尽数被换。

　　去找顾民章时听见书房里有人交谈，顾晓梦下意识停住步子听起了墙根。

　　换命？还需要自愿？顾晓梦忍不住想要冷笑，谁会心甘情愿的把命交出来呢？

　　可还是存了几分好奇，于是偷偷去了后山。

　　那个人靠坐在笼子里一脸冷漠，就连卖惨时也不会装可怜，这就是要跟自己换命的人？真是无趣。

　　顾晓梦瘪了瘪嘴，看着笼子上那把锁，突然眨着眼睛说：“我带你出去吧。”

　　似乎是关的久了，听见出去两个字时，那淡漠的神色也生出一丝波动，虽然转眼即逝，可顾晓梦看的清清楚楚，嗯，这才有点意思嘛，想着便砸了那把锁。

　　顾民章自然是极力反对的，可顾晓梦知道了他的偏宠与担忧，自然也知道怎么拿捏这个人，只要装装可怜，顾民章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自院子里丫鬟被换，顾民章特意叮嘱过，于是没人敢乱讲话，不跟顾晓梦讲，也不跟旁人讲，甚至出了院子后，那些下人看见她，也都下意识噤声。

　　真是……无趣。

　　如今来了个说得上话的，顾晓梦恨不得将自己的好东西都给她看看，毕竟李宁玉也就剩一年时间了，一年后，她大约又要无聊了。不过也不一定，等她换命后，那些下人也不用担心会说错话了，爹爹也敢抱自己了，或许……会有意思起来吧。

　　顾晓梦抱着李宁玉想着这些，手不自觉的抚摸她的后背，如珍如宝，这个人啊，可是自己的命呢，突然觉得手里的脊背硌得慌，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愤懑。

　　不过这丫头怯生生的模样倒是很有意思，以至于总忍不住要逗弄她。

　　阿玉？这人听见的时候眼里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恼怒？不喜欢？那她偏要叫。

　　阿玉阿玉阿玉阿玉阿玉……

　　晚上顾晓梦抱着干瘦如柴的人，突然在想如果她没有因为和自己命格相合的话，现在或许应该在家里，也不会这么瘦，身上也没有那么多疤，想着想着，除了心疼还有些内疚，于是说道：“阿玉，你以后喜欢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买来。”

　　最后一年，她可以让这个人过得好一点。

　　晚上闭了眼睛久久不能入睡，她不想死，那李宁玉就要死，可是……凭什么呢？

　　于是最终落脚于：就凭顾晓梦不想死吧。

　　这么想着终于决定睡了，冷不防的脖子上多出一只冰凉的手，顾晓梦呼吸乱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过来，门外有暗卫，只要她敢动手，自然有人护着自己，只是被子里的手早就浸出了冷汗。

　　有一瞬间感觉这个人身上的杀意浓烈的要命，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想喊暗卫，毕竟她可是要让这个人，心甘情愿的献出这条命。

　　李宁玉终究没有动手，只帮她盖好了被子，一直扯到脖颈处。

　　顾晓梦松了口气，却觉得就连她盖的被子也仿佛是要扼住自己的喉咙一般，于是装作睡意朦胧的将被子掀开了点，还没顾得上喘气，那人又把被子盖了上来。

　　顾晓梦：……

　　惩治家仆是答应过李宁玉的，总觉得五年时间的毒打，那人心里该是有很多恨意的，于是下手也重了些。

　　只是原本乖巧的女儿突然露出这一面，而且伤的还是自己心腹，顾民章只觉得心里的火气不时上窜，最终将火放在了李宁玉身上。

　　替李宁玉挨得那一板子可是真真切切的，从未吃过苦头的顾晓梦都忍不住眼角泛起泪，这么疼，这人总该记得自己的好了吧。

　　不过总这么打有什么用！顾晓梦去找了顾民章。

　　“那你打算怎么办？”顾民章错愕过后还是问了一句。

　　“打骂没用，不如用感情。”

　　李宁玉说她生下来就是错的，顾晓梦对那语气里的怨念故作耳聋，却心里内疚，于是握住她的手切切道：“不，李宁玉，你没错。”

　　她没错，只是顾晓梦不想死而已。

　　季节交替时顾晓梦身子愈发虚弱，顾民章也一如往年将药材堆满她的屋子。

　　顾晓梦看着那些药，总觉得每味药材上都写着自己的死期，恨恨的将这些扫落在地面。

　　愤怒是自己的，绝望是自己的，但是楚楚可怜，是给李宁玉看的。

　　想得些安慰，也想知道这段时日以来自己对她的好究竟有没有用？

　　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被那人隔着被子裹得紧紧的，鼻子一酸，假装的呜咽也成了真的抽泣。

　　莫名的就有些委屈，她没做错什么，为什么非要死呢？

　　“可是我想送。”

　　李宁玉的话让她忍不住探出脑袋去看，那人眼里尽是认真，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伪装的善意颇有成效，而是，原来李宁玉的眼睛也可以这么亮，亮到让自己的眸子也通透起来。

　　那人促狭的说着：“不告诉你。”

　　顾晓梦突然觉得，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李宁玉。

　　于是也忍不住孩子气起来。

　　可李宁玉一句：“你舍得吗？”轻轻柔柔的，像把软刀子，以为挠的发痒，可不知不觉的，就将心脏割走一块。

　　听见李宁玉要出府，那些异样情愫也被抛在了脑后，看着那人满不在乎的样子，顾晓梦咧嘴笑开，出府好啊，出府很好。

　　若是她不会跑，那就安心了，若是她跑了……那就再抓回来，等自己将她从爹爹手里再救出来一次，等自己对她再好一些，是不是就可以让她心甘情愿的将这条命交给自己呢？

　　可她还是要跑，顾晓梦如她所愿将仆从留在身边，在成衣店替她挑的衣裳也无心再看。

　　顾晓梦啊，你在期待什么呢？你要她的命，她怎么可能不跑？

　　也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自己要等她被带到后山再回去救人，可是心里愈发烦闷，堵着一口火气想要质问那个人，为什么自己对她这么好，她还是想走……

　　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想到爹爹可能会在这次下狠手时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身后成衣店老板追上来，她看着那衣裳，还是让人包了起来。

　　过段时间就是中秋了，她也该换换衣裳了。

　　纵然回府的步子已经一赶再赶，回去时还是晚了。

　　对于原定时间而言早了些，可对于现在顾晓梦心里的惶恐不安而言，晚了不是一星半点。

　　她看着床上那个人，急得要哭了出来，上次李宁玉挨板子的眼泪三分真七分假，可是现在，顾晓梦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也泛红。

　　她的演技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直到李宁玉那些暧昧不明的举动让自己心跳不受控制时，顾晓梦想，这会不会就是阿环说的情情爱爱呢？

　　于是在李宁玉拿出簪子问她信不信时，顾晓梦一把抱住她，信啊，当然信啊，真的也信，假的也信。

　　没办法，顾晓梦就是偏听偏信，也由不得她不信。

　　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顾晓梦自己也不知道。

　　大约是她的突如其来给自己生命添了些亮色，大约是与她眼神对上的某一刻，又或许，是在看到她奄奄一息的模样时……

　　不知道什么时候，但是她突然明白了对她逃跑的恼怒里还夹杂着一些不舍。

　　府中无聊，顾民章又不乐意自己出去，于是李宁玉买了话本读给她，只是自己不争气，常听着那温柔的声音恍恍惚惚就要睡过去。

　　顾晓梦知道，自己快死了。

　　李宁玉居然还要撒谎，可她为什么要撒谎呢？是不是也有些舍不得自己？顾晓梦想着笑了笑，好像连死亡都没那么难以接受了啊。

　　中秋前，李宁玉常常想些东西想的出神，不知道想些什么。不过偶尔听府里的人议论今年来送月饼的侍卫很是威风，便想带她去看看。

　　可是，可是这个人居然觉得是自己动了春心！

　　一时间觉得委屈又冤枉，她一整颗心都扑在了李宁玉身上，哪有时间去想别的，在意她都在意到愿意去死了。

　　不过……她肯让自己用她的勺子，倒是……也可以原谅，就是这得寸进尺的功夫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自己一个小姐，还喝不得她的粥了？

　　中秋突然提到愿望，顾晓梦心里一热，那个死死压在心里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哈，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如果能带上李宁玉那就再好不过。

　　不对……不是再好不过，而是非得如此不可！

　　至于喜欢的人？顾晓梦自认讲的隐晦，却又不愿意太隐晦，她喜欢李宁玉，哪怕不戳破这层窗户纸也想让她知道。

　　所以在她握住自己手的时候，是知道了吧，顾晓梦紧张又不安，只顺从的帮她暖手。

　　这就够了，也不一定非要她也喜欢自己的，她是自由的，月亮就该在天上，只有自己才应该死掉，这本就是她的命。

　　只是眼看着除夕到了，顾晓梦却高烧不愈，她头昏脑胀时迷迷糊糊的想着：真的好烦。最后一个年，她想带李宁玉放烟花，想跟顾民章吃年夜饭，想在两年的交界处抱抱李宁玉，也抱抱赵姨娘，还有顾民章，啊，真的好烦，想着想着突然委屈起来，睡梦里也要流出许多泪。

　　难得醒来时，看见了李宁玉，只觉得所有烦闷骤然消散，于是忍不住说道：“阿玉，就算死了我也很开心。”

　　只是无端惹得那人生气起来，却又……舍不得生气。

　　顾晓梦嘴角的笑意更灿烂了。

　　在她抵上自己额头的时候，顾晓梦心里一颤，却又不敢做什么，于是只闭上眼睛，用唇畔摩挲着她的手指。

　　她不喊自己的名字，可就别怪自己占她便宜！顾晓梦想着，心里多出些得逞般的满足。

　　万幸在上元节前病去了大半，就算身子还虚着，她也要出去，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没用上，顾民章罕见的没拦着。

　　抱着花灯的时候她依旧错愕，原来……李宁玉这么厉害吗？这么厉害的人，果然不该死，她该如皎皎明月，永远在天上，远观而不可碰，仰视而不狎昵。

　　于是就连她给的花灯也舍不得让背负念想。

　　顾晓梦说着“给她自由。”直直看向李宁玉，这一刻，她们都能看到对方眼底，心知肚明而不戳破。

　　至少……顾晓梦觉得她是看透了的，她想李宁玉肯定懂自己的意思。

　　顾晓梦想，一醉楼里那轻缓出口的“晓梦”与那个似有若无的吻，大约会被自己带进坟墓里，就算下了十八层地狱，也能靠着这回忆笑出来，然后那些鬼问自己为什么要笑。

　　她就说：不告诉你。

　　嗯，这样很好。

　　顾晓梦说出十里红妆送李宁玉出嫁时深知顾民章的愤怒，因为这意味着，自己决定放弃这条命。

　　可她的确没有胡闹，顾民章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前所未有的认真。

　　本来想看着李宁玉绣喜服的，可是总不自觉的睡过去，再次醒来时说好不睡，可不知什么时候眼睛又闭上了，那十八岁生辰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睡过去，如果是的话，那也很好，一点也不痛。

　　可是十八岁生辰之前……会不会一睡不醒呢？

　　她可不要，她还想看着李宁玉风风光光的出嫁，带着顾晓梦给的十里红妆，让整个江州都艳羡，万一在别人家受了委屈，自己还可以替她撑腰呢！

　　顾晓梦想着，在床上侧过脑袋看着李宁玉，目光柔和。

　　看着她穿喜服的模样，开心又妒忌，那个男人凭什么这么走运，他就可以娶李宁玉，因为他命长吗？那自己确实比不过。

　　只是李宁玉拿出了第二件喜服，顾晓梦突然哽住了喉咙，爱意简直是明晃晃的放在了喜服上，又被李宁玉轻轻软软的央求送进了心里。

　　拿着喜秤的手在抖，先生与学生的把戏简直就是层破破烂烂的窗户纸，不需要戳，一眼就看得过去，可是……她闭上眼睛，不去看，假装这场洞房花烛就是出粉墨登场吧。

　　可是……如果过了那层界限，她成亲后会不会很难过，顾晓梦来不及深想，李宁玉已经捉住自己的手。

　　“小姐，教教我。”那情欲满的似要溢出，顾晓梦头脑发昏时，李宁玉的手使了力气，随后身下传来一声闷哼。

　　她出嫁那天自己还是忍不住去看，跟着轿子走了一路，见李宁玉探出脑袋，她便躲起来，只是未曾想新婚夜她来找自己，让自己带着她逃。

　　于是出府后，顾晓梦忍不住拉着她跑起来，感觉自己像个小偷，偷走了所有人的公主。

　　行走江湖也没想象中的艰难，小毛贼跪在地上求自己饶命，而自己毫不犹豫的将他扔在府衙，咧着嘴转头看向李宁玉，笑着问：“我厉害吧。”

　　结果那人掰了口手中的馒头往远处扔去，还冲自己努努嘴：“赏你的。”

　　既然她觉得自己这么像讨赏的狗，顾晓梦干脆恨恨的张口去咬她，却碰上那软嫩的唇畔，继而有舌尖送过来的馒头。

　　“小姐，该吃点东西了。”

　　顾晓梦脸色涨红的将馒头吞咽下去，只觉得甜到四肢百骸都舒适起来，便又说道：“还饿。”

　　这回轮到李宁玉红了脸，将馒头塞进顾晓梦手里，自己往前走。

　　顾晓梦忙追上去：“诶，我要你喂的。”

　　嗯……李宁玉没有理她，而且步子更快了些。

　　在客栈醒来时看见那碗长寿面，顾晓梦罕见的没有恼火，李宁玉手上的水泡让她心疼，便吃了十几年来第一碗长寿面。

　　可是晚上躺在床上，想到再也见不到李宁玉，她突然难过起来，不想死的念头再一次萌生，唉，可真是没出息，不就是个死吗？何况李宁玉说她会找自己的，万一……找到了呢？

　　万一找到了就陪她一辈子吧，嗯，自己是个千金大小姐，她也不吃亏。

　　再醒来是在顾府，顾晓梦打量着自己，突然想到李宁玉，心里忍不住发慌。

　　后山的坟茔孤寂而突兀，顾晓梦觉得心脏撕裂般难受，终于失声痛哭。

　　原来昏迷时隐隐约约听见的那句“小姐，你赢了”，真的是李宁玉。

　　可是，赢了什么呢？赢了前半场吗？可李宁玉赢了后半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