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家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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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其实对稀有刀没什么执念。
幕府时代早已去过，近来一群短刀胁差正和新选组的打刀们在池田屋的时空里杀进杀出，其余的打刀大太刀基本上每天就只负责远征。歌仙倒是提醒过我，说可以在厚樫山一带试着找找三日月宗近，但我很少理会。
并不是因为带回来的刀跟锻出来的有什么区别，我只是觉得慢慢碰缘分就好，为什么要强求呢？但出云是当着别人的面问的我，拒绝是不礼貌的事，而且后面好像还有什么别的我看不见的东西。
那是比人情往来更严肃的东西。
那天的晚课上，我向歌仙咨询了一下三日月宗近的事。
歌仙以为我终于想开，要组织人手去厚樫山常驻了。他兴奋地跟我说了一大堆，什么踏张强，什么打除，还有什么什么菊桐纹莳绘系卷太刀拵，听得我头晕眼花。
眼看着今天的晚课马上要变成平安时代名刀鉴赏，我不得不委婉地阻止了他。
从狂热里醒来的歌仙又仿佛成了另一个长谷部：“那么，在下建议最好是组织一队实力相差不大的刀去厚樫山。本丸需要不停出击，与检非违使作战的几率非常高，在下……”
我简直要疯，虽然知道不礼貌但还是坚决打断：“歌仙，是有人要送一振给我。”
歌仙忽然停下了，方才话语的余音还在空中嗡嗡盘旋，他的神色已经严肃得像是要出阵：“您确定吗？而且已经答应了，不能拒绝吗？”
我点头以后，他漂亮的面孔上覆满了忧心忡忡：“相信您明白，二手刀剑、尤其是稀有刀剑，他们的来历都比较复杂。说要送三日月殿给您的人可靠吗？”
我揉搓着纸张边角，把它折过来压成一个小三角又用力推回原位：“不能确定，但没人是永远可靠的，至少她目前为止还没有对我不利的动机。渠道这边，走的是时政二次分配的正规渠道，风险应该比较低。”
“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歌仙反问我，“但您现在的举动，可不像是没有任何疑虑的样子啊。”
我理着杂乱无章的思绪和直觉，慢慢地对歌仙说：“我不清楚，一点点跟你讲，可能会很乱，你尽量理解一下。”
“她确实一向表现得很热心，但可能是我过于敏感，我直觉她其实是端着的，怎么说呢，把她认为好的东西给我，啊确实是好的东西，可我不敢拒绝，总觉得拒绝以后会发生什么不想看到的事……”
“家臣。”歌仙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个词，“家臣，她在试图招揽您，为她所用。您接受了三日月殿，就是接受了她。您要反悔吗？”
真相让我猝不及防。我一向知道，作为普通人和上位者的思维不同，但我以为我不会、也不可能遇到这样的事。
在我从前的生活里，上司就只是个发布任务的人。我们确实会在其他部门面前以上司为中心抱成一个团，但回到项目里，大家都还是平等的人。这么说吧，如果有一个上司，哪怕他或者她是公司董事，要我用君臣之间的态度去面对它，那我和大部分同事一定会纷纷辞职，走前可能还会狂暴地辱骂它一顿。不要说什么他她它的问题，甭管对方是男是女，从要我做奴才的那一刻起它在我这就只能是它了。
但现在的问题非常现实。首先，我是承过出云的情的；其次，在这边世界里，招揽家臣似乎属于正常秩序的一部分；最后，也是最要紧的——
我问歌仙：“所以你们通常喊的主殿、大将，该不会也是……”
歌仙的表情很诧异，仿佛我说了什么1+1=3之类的话：“当然了，您一直以为是什么？”
“就，部长啊经理之类的。而且你在这里当我老师，那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当你是低我一头的臣子什么的……”我觑着他黑如锅底的脸色，自动自觉地消了音。
歌仙用力闭了闭眼，仿佛在忍耐什么一样，我做贼一样地扫了眼他的内番服，没有刀子的痕迹。
“那么您，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在发布任务的呢？”重新睁眼的歌仙缓缓问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似乎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就……领导啊，项目负责人什么的。工作时你们是我下属，平时是朋友。”我简直要瑟瑟发抖了。
但歌仙很奇妙地镇定了下来：“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没有什么大问题。”他甚至说出了这种话。
大概是我表情太过见鬼，歌仙叹了口气，给我细细分说：“我们先从老师说起吧。通常而言，作为家臣，能够教导主君或主君的继承人是一种荣耀，这种荣耀意味着，此人是主君的心腹。”
见我点头，他又继续：“家臣在主君面前，也是有尊严的。主君要尊重家臣作为武士的身份，即便是赐死，也要赐予一个符合武士身份的死法。”
我耳边忽然回荡起长谷部咬牙切齿的自我介绍，下意识地向门外瞟了一眼。我以为歌仙应该没注意，但他忽然迅速补充了一句。
“信长公除外。”
我忽然很庆幸那几振织田刀都不在，不然会不会当场打起来都很难说。
“最后说说朋友这个身份。”他语速和缓，眼中带着一点温柔笑意。“有谁说过，主君和家臣不能做朋友吗？”
他的逻辑十分圆整，几乎无懈可击，可我清楚地明白分歧在哪里。
“这不一样的，歌仙。臣子要无条件服从主君的命令，贯彻主君的意志，可朋友并不是。”我尝试举了个例子，“就比如——只是比如，一个假设——我某天忽然跟你说，我想要天下五剑。如果作为是主君，家臣就必须得为我完成这个愿望；但如果是作为朋友，大家就可以只是单纯说说笑笑感叹一下这个好难啊，或者调侃你个非酋居然这都没有，然后就可以忘到脑后去了。朋友的选择是自由的，家臣不是啊。”
歌仙几乎是叹着气，可声音里又明明白白地带着点愉悦：“可朋友也有选择贯彻您意志的权力，不是吗？”
“哎？”我还陷在刚才的逻辑里，一时没反应过来。
歌仙笑了：“您方才说得对，臣下要贯彻主君的意志，可是啊，您不要吃萝卜的时候，烛台切不是仍然为您准备了萝卜吗？而且您也并没有下令禁止萝卜出现在餐桌上啊。这就已经是不同之处了。”
“请多相信自己一点吧，”他忽然伸手理了理我乱七八糟的头发，他以前从来没这么做过。“相信您的心意能够传达到，并带来改变吧。在此之前，我们都好好地想一想。”
他一直微笑着。
我怔怔地看着他行礼，退出门外把门拉好。本丸的夜非常寂静，蝉鸣蛙声一丝不闻，只有偶尔吹入屋内的风轻轻翻着纸页。
这氛围是十分宁谧的，但我心静不下来。
我总觉得我被歌仙巧妙地晃点了。
这就是文化人的大忽悠神功吗？
当晚我在被窝里翻来翻去地烙烧饼，脑子里一会儿是歌仙，一会儿是出云。
他们的态度都很明确了，但我不想做家臣，也不想收家臣。华夏人挺直了那么久的腰板，我不想弯，也不想我的扶桑朋友们对我弯。
刀子精这边我得慢慢来，至少他们面对我时，并没有什么诚惶诚恐的情绪，算是个好开局；关键是出云那里，直截了当地拒绝肯定是不行的，不如装一装糊涂，反正在歌仙点醒我之前，我本来也糊涂着。
黑暗的河流已没过头顶，我缓缓下沉着，看天光离我愈来愈远。冰凉的水一点一点地带走我的热量，又无处不在地挤压着肺部的活动空间；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深处的黑暗里窥视着，残忍、静默，在潺潺中无声地讥笑和窃喜。好冷……
我猛然惊起，剧烈地喘息着，被子不知何时团成一团，被我死死搂着压在胸口。卧室的窗子仍开着，外面大雨在沉默地泼洒，浇出密集的白噪音。
无光和安静的环境会把凌乱的思绪无限放大。我把被子卷在身上，缩进壁橱靠在隔板上，望着黑暗发呆。
人总是会被生长的环境影响，能够跳出出身用新视角看世界的，万中无一。我如是，出云如是，即使是刀子精们亦如是。我试图用自己的想法去挑战他们认知，这种做法在他们看来大约是我在强人所难，或者干脆就是不识相。但如今，我的身体是时政技术组制造的，我的世界也不在这里，用的语言不再是母语，连名字都不会再有人喊出来，只剩一点稀薄的思想还遵循着旧路，若连这也都一并同化了，那我还剩下什么呢？那就真的只有桑榆，再没有虞冬了。
早饭时我一直很忐忑，虽然我并不确切知道自己究竟在忐忑什么。歌仙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还多添了半碗饭。
拾掇碗筷的时候狐之助忽然进来了，通知我两个小时以后在大厅等待，有工作人员要来。我和歌仙对视了一眼，他眉眼弯弯，好像一点都不意外，还跟烛台切一起撵我去换衣服。
见上级单位的人员确实该穿正式一些。于是两个小时以后我套着巫女服，见到了一个晶晶亮且红光满面的球。
他进来的时候我就想去万屋买墨镜了。灿烂的阳光打在他身上，他手上的金戒指、腕上的金表、袖子上的金袖扣、领带上的金领夹，以及这些上面镶嵌的硕大的、火彩如虹霓如刀锋般绚丽的钻石都在疯狂反光，再加上那件西装的用料似乎掺了什么金属丝，以至于绷直的布料神奇地出现了镜面反射的效果，我一瞬间很想喊橘猫来围观物理学奇迹。
我的钛合金狗眼啊，瞎了的话时政会赔吗？！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家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