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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情痴 ...

  •   那个皇帝不一定要是太子,也不一定要是裴家人。

      在裴风私心里,纪峥这般胸襟比起他那亲哥,如今的皇帝裴渊好了可不止一点半点。

      他更适合做皇帝。

      裴风忍不住偏头细细去瞧这位传奇大帅的神情,想问问他原本也是尊贵的皇子,被除名宗族不说,还被赶到这个地方饮风吃雪。

      当真不怪裴渊吗?

      也……不怪他们姓裴的吗?

      但他终究没有问出口,只因有些话归类到隐秘心事,人若不愿主动提,那一再追问就不礼貌了。

      于是朔风之下血缘上的叔侄,军营里的大帅小将并肩而坐,一同眺望远天,再不说话。

      不出三日,果真同纪峥所言,天寒冻土养不了马,几个部族急急联合进犯。

      虎奔军从未有一日丢下过训练,是以迎战从容。

      只是有点万分凶险,对方不敌正面硬刚,于是想拼个鱼死网破,转头火烧虎奔军粮仓。

      裴渊那厮本就磋磨折腾边军,向来说定的粮草数目,从未有按量送到的,那点浅薄粮仓,已是虎奔军命门。

      可恨这次外藩多路进攻,虽说挠痒一般起不了什么波澜,但四处分散虎奔军注意力,丧心病狂到连伙夫都要去骚扰一波。

      张鸿武是最快发现他们动向的。

      彼时裴风正在山道下同对方主力军缠斗,纪峥亲点这支小编队由张校尉带队。正打得酣畅,裴风也将这一年来所学本领超常发挥。

      很快就控制住形势,清点战俘数量时,他身体里那股热血久久都平不下去。

      没承想张鸿武忽地说了句不好就奔身上马,仍裴风再如何扯嗓子问都只能听见马蹄声渐远,他低头骂了声,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于是回身朝李成吼了一嗓子,自己也纵马而去,把身后扬尘留给李成的怒吼。

      他马术没有张鸿武那么高超,平路还好,山道就走得艰难,一路追得毫无形象可言。

      等到了,张鸿武已经跟一队人缠打起来了。

      裴风一见他们手里那些火把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当即什么也顾不上提刀加入,兵器相撞的乒乒乓乓之声炸开在耳边,虎口因不曾停歇的劈砍而崩裂发麻。

      二人才从正面战场奔过来,体力眼瞧着就要告竭,对方却是专门派来火烧粮草的小分队,再加人数上占了优势。

      正当一人横刀而来,裴风才挡住身侧最近的攻击,为躲这一砍只能斜步往右偏,不料撞进对方早就准备好的包围圈,当即被三个壮汉控制住手脚。

      扬尘乱舞叫人睁不开眼,刀光剑影终于落幕,裴风被叠小山一般压到了地上。

      他艰难地转头去找张鸿武,见对方现下尊荣也好不到哪去。

      那些偷袭之人各个面上挂彩堪称颜色缤纷,为首那人还被张鸿武锤断了门牙,痛得一张脸皱如老妪。

      他嘴里骂着部落中的粗话,不忘挥手让部下去拾起散落一地的火油桶。

      估计是越想越气、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他偏头朝旁边呸出一口血水,再向两个小弟使了眼神,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估计是他们自家黑话,看那两人抽出刀来,估计是要让张鸿武受点罪,眼睛直往他手腕脚踝处打量。

      即便张鸿武今日在这断了手脚,粮仓也难保,当务之急还是拖到援兵过来,不然后果难以预料。

      指望张鸿武是不成了,这人从里到外都是一根筋,莫要说讲软和话,哪怕让他低个头都是很要命的事。

      裴风猛地使力稍微挣开些压制,好让自己的胸腔能有呼吸的余地,他抬起头朝那个门牙漏风的汉子喊话。

      “就踏马的离谱!你们大老远吹着冷风过来,被我们全数打趴,现在人还在前面一一接受清点呢!”

      那捂嘴的男人面上一怔,估计他们互相联系用的通讯兵都被抓了,剩他们这行十来人不知外面如何,乍听全军被俘只是不信。

      裴风就是要等他这个表情,自己都帘贴着泥地还要冷笑:“再说了,不就为了一口吃的,你们就算烧了我们的粮仓,你们挨饿我们也挨饿,是不是傻!”

      汉子:……

      “我要是你,我才不选粮仓,没了米粮朝庭很快就会送回来,我们挨不了几天饿,你们可是要饿整整一个冬天。”

      几句话下来,那两个原本要砍手砍脚的小弟也收了动作,几人就静静地听裴风演讲。

      捂嘴汉子却没那么好的耐心,用极度不标准的官话狠斥一声,接着推了身旁的人,示意他快点动作。

      情急之下裴风只能喊道:“还不如捉个有身份的人回去做肉票!然后向朝庭捞一把大的!大到你们未来十年都能吃饱穿暖!”

      这个饼画得模棱两可,但诱惑至极。

      那个捂嘴汉子终于勉强调转了脑袋,继续看着裴风。

      “虎奔军里有我朝的大皇子你们都知道吧!”裴风也不知哪来的胆量说这话,只是觉得刚才正面交锋的余热还在胸膛里久久不散,他此时忽地觉得:要是能做些什么,就算死也值了。

      他被压得喉口一甜,怒火也冲撞着太阳穴,干脆破着嗓子大喊:“我就是,如果不信!可以来搜身啊!”

      这嗓子把对方吼懵了,连压在他身上的那几人都情不自禁地松了些力道——哪有这么上赶着往外送的人质。

      于是裴风开始模棱两可地解释自己身上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细致到了内衣亵裤屁兜那里缝着的银票都给说了。

      但凡纪大帅再来晚些,裴风离那赤条条也差得不远了。

      要说真不该阵前贪财,那几人被扭走的时候,裴风还不忘添油加醋一把:“我身上的银票都是假的!”

      那几人骂骂咧咧的,都说他怎么可能是皇子。

      然后裴风又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说:“这事儿没骗你们,我还真是。”

      纪峥面无表情地扫了两人一眼,再也瞧不见平常那温和模样,他说:“知情不报延误军机,等战场打扫完去领罚,二十军棍。”

      裴风眨了眨眼,不合时宜地问道:“我们倆一人十棍?”

      此话一出张鸿武顿时面色龟裂,连带着侯爷的步伐都略显卡顿,随后纪峥回头来了个超级加倍:“一人,四十军棍。”

      待大伙离开,伙夫陆续进帐清点,张鸿武才缓过神来,他用一言难尽的表情解释说:“军令如山你懂不懂?”

      “懂,怎么不懂,随便你怎么想,但我觉得大帅罚我重一些,对他、对我,传到泽都给我老子听了都好,裴渊那厮巴不得我俩在北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呢,要是惺惺相惜那还了得。”裴风大咧咧把双臂交叉到脑后,反问道,“你还知道你在军队?”

      张鸿武还以沉默。

      裴风这才彻底没了耐心,几步过来扯住人脖领:“但凡你愿意多讲几个字,我们过来的时候多叫几个兄弟,我们俩都不能狼狈成这样。”

      “你这人怎么回事?你要上战场,你要杀敌你要建功立业,那是你自己的事,但能不能劳烦你记得一下,你人在军中,军中有很多人,要生要死都要发挥最大的价值。”

      张鸿武就垂着手臂任他晃荡,突如其来地自嘲道:“大帅说得果然没错,你是个天生的将帅之才。”

      “我去你大爷的,你在这弱柳扶风给谁看?”裴风咬牙道,“要是我没跟你来,断手断脚是好玩的?你这人怎么就那么倔?多说几个字能要你的命是怎么着?”

      张鸿武还是低着头,只是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忽地捏紧,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猛地抬头,一本正经地说:“我声音不好听。”

      裴风:???

      他反应了好几秒才像抓到了炭球一般匆匆脱手,震惊得难以复加:“踏马的,洛神父亲不说话了,甄姬爸无语。”

      张鸿武那高冷酷男的形象瞬时瓦解,烟尘散尽后只留下卑微二字。

      裴风上下左右地甩着眼神打量张鸿武,如同看到只威武公鸡当场拆冠下蛋。

      最终从浆糊一般的思绪里拎出一句话:“此话从何说起?”

      张鸿武不再回答,仿佛这事就是天经地义的、再正常不过的。

      裴风想起他原先拐弯抹角地打探泽都,终究没忍住问道:“不会是你的心上人这么说的吧?”

      张鸿武静了半晌,答:“不是。”

      裴风继续问:“那你嗓子不好听影响你拔刀骑马了?”

      这话也怪,张鸿武的嗓音是带些沙哑,但万万不该到自卑亦或是自我嫌弃的那个地步。

      对此,他一概不聊天,只是神色如常地讲先去把罚领了。

      裴风不以为然,心说被打四十棍子洒洒水的事情。

      这也难怪,从他到了虎奔军之后,也没见纪峥处罚谁,自然没机会领略军棍的恐怖之处。

      于是大皇子被“流放”北疆第二年,迎来了第二次趴床不起。

      好不容易休养好,纪峥对他一如往常,不再主动提起军棍之事,裴风依旧实心厚脸地赖在侯爷身边学习各种经验。

      而他舍命护饭的英勇事迹早已传开,大伙都称赞他是个很拎得清的,一时间声望颇高,就连伙夫舀菜都要多给他漏半勺肉汁。

      李成更不用说,两人本就是一同从泽都来的,见大皇子阵前不畏,阵后洒脱,本就是同龄人,打闹着很容易处到一起。况且他最喜研读兵书,这点算是跟裴风那喜欢战略游戏的爱好撞到一起,狐朋狗友一拍即合,没事就喜欢一起窝着研究损人战术。

      至于张鸿武,也不知当日相护暖了他几分心肠,每日都要在操练前一个时辰来揪裴风出帐,美其名曰要叫他使枪,其实就是丢根烧火棍让他单方面挨打。

      就这么闹腾着过去一年,裴风水平当真被打了出来,那天晨曦尚浅,他一个漂亮回身扬臂,木棍呼啸出猎猎之音,竟挥出破山劈月之势。

      这一下力道悍烈,张鸿武手中的红缨枪从中间被劈断,而后手臂接下了余力。

      他被打得后退数步,捂着手臂立于短杆的红缨枪旁。

      “一寸长一寸强,你练武时日尚短,若要迎阵杀敌莫要再用大刀短剑。教会你这枪法,我也该走了。”

      裴风还没从终于战胜“老师”的喜悦中缓过神来,就被兜头泼了这么一桶凉水。

      恍若交代遗言的语气让他很不舒服。

      “回哪去?”

      “回泽都。”

      裴风恨铁不成钢地翻个白眼,吐槽道:“僵尸都不吃的恋爱脑。”

      张鸿武抬眼看他,问:“什么是恋爱脑?”

      裴风紧了紧后槽牙,回:“就是你在外打仗,你冲锋陷阵,但心里只装着一个人,说真的兄弟,男子汉大丈夫上阵杀敌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吗?”

      “我是为了建功立业。”张鸿武点头道,“我是为了建功立业能有资格去,去……”

      他结巴起来,要去做什么愣是没能讲完。

      裴风瞬时明白,心说:弄半天这厮还偷摸喜欢了个什么小贵族?

      他心里盘算起来。

      公主?不对啊,裴渊那厮一生儿子命,同辈的就没出过什么公主。

      那就是贵门小姐了。

      也不对啊……张鸿武年纪轻轻做到校尉,尤其今年看着官运亨达,往上升几级不是问题。再说了,虎奔军裴渊压根就不在乎谁当什么官,要让谁做什么全凭纪侯爷说了算。

      这前线回去的将军娶个贵门小姐,也不是什么难事啊,还要张鸿武在北疆这地界熬。

      他是喜欢了个什么东西?

      裴风如此想着,也就如此问了出来。

      张鸿武否认了“心上人”一说,理由是他不配。

      裴风看他这样子就觉得胃疼,他紧着眉说:“不就是喜欢谁吗?你连喜欢都不敢承认,你还活个屁,喜欢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张鸿武反问他:“你有过喜欢的人?”

      裴风斩钉截铁道:“没有。”

      张鸿武:……

      “但是我觉得。”裴风道,“要是我遇上了,我才管她是谁,我喜欢我就得告诉她,要能两情相悦最好,要是不能至少也得让她知道,哎,有我这么一个人,对她动过那样的心思。”

      “成就成,不成就拉倒。”

      张鸿武勉为其难地扯了扯嘴角:“你倒是洒脱。”

      裴风豁达道:“总不能强人所难不是?”又说,“那你至少有功绩在身,想来老丈人也不敢怎么为难你,这次是准备回去直接提亲啊,要不要请大帅替你书信一封?”

      张鸿武摇头说:“我回泽都之后,去领禁军牌子。”

      裴风目瞪口呆,吞不下这一口好大的难以置信,重复道:“你回去,当禁军?”

      “嗯。”

      “图什么?”裴风实在不能理解,“啊?你到底图什么?!”

      张鸿武声调平静:“什么也不图。”

      说话间天光乍明,照亮一对因撒谎而微红的耳垂。

      裴风看得清楚,所以信他个鬼。

      不过各人有各路,旁人劝不得也没机会劝,只是在离别宴上张鸿武被多灌了两碗烈酒,脚步虚浮起来,独自趴在草垛上自言自语。

      裴风寻到人时听了几耳朵,张鸿武一直在重复说:“做禁军……就能见他……”

      “傻逼。”裴风骂了一声,翻个白眼准备要走,没两步就折回来,把这个酒量奇差的人扛起来,意犹未尽又骂了声,“痴情的傻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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