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少爷终于觉醒了》寒岁未雪

11、噻耶

　　当天下午，陆敛画因为被重油盐食品刺激到肠胃，一直上吐下泄，差点去了半条命。
　　季桢韶被吓到打了所有能打的电话，然后被紧急赶回来的长辈骂了一顿：
　　“你没事带着小画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他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
　　季桢韶自认理亏，主动请缨照顾陆敛画来将功抵罪。面对窝在床上气息虚弱的少年，他不住长吁短叹：
　　“何必呢？因为身体原因吃不了，说一声就是了。你何必真的吃下去呢？”
　　即便疲弱到连话都说不连贯，少年依旧挣扎着勾起嘴角，身残志坚地露出了邪魅的一笑：
　　“因为……感觉、会很有趣。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整天吃那些、清汤寡水的，谁受得了啊？你主动、送上门来……我吃到了想吃的、还不用挨骂，这不是……很完美吗？”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只是拿命看戏什么的，真的不至于不至于。
　　“你也就这种时候会露出真心的笑了啊。性格还真是有够恶劣的。”季桢韶忍不住感慨道，“话说，当初太慌张了没多想，现在才发现你爸妈居然真同意我来照顾你了。这就算是翻篇了吧？我还以为大小得判我个流放呢。”
　　“嗯……确实。”陆敛画沉吟片刻后道，“出院之后，来我房间一趟吧。有点事情想跟你谈谈。”
　　谈谈？自己和这家伙有什么好谈的？
　　季桢韶认真回忆了一下，确信自己和陆敛画之间完全没发生过什么可以谈谈的交集。
　　不会是那种吧？就是那种，不是特别坏的反面角色，在相处中逐渐被主角人格魅力所感染，然后决定和主角谈心交底、把话说开的桥段。
　　太棒了！用嘴炮解开别人心结什么的，这样的机会他可是期待已久了啊！话术他都早就准备好无数套了，比如“可你为什么要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呢”，比如“我们可是重要的家人啊”，比如“塔诺西才是最重要的”，比如“错的是不承认你有梦想的人”，绝对可以应用于任何情景！
　　如此满怀期待的心情，季桢韶好容易才挨到了陆敛画出院。
　　一回到家，陆夫人便先把他叫到了一边。出乎他预料的是，陆夫人并没有再责备他，而是先反省了自己和陆老爷子忙于工作，没有看顾好家里的孩子，也没有跟他事先沟通好陆敛画的情况。此后，陆夫人跟他叮嘱了一些跟陆敛画相处时要注意的事情，态度之柔和，都令他感到有些羞愧了。
　　这就使得他在进入陆敛画的房间时，满心都是责任感和信念感，一心要帮到对方。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意外地有些凌乱、与本人小仙男形象完全不符的房间，不仅没什么艺术气息，甚至还堆满了各种稿纸和奇怪的模型。
　　他好奇探头仔细看了看其中一份稿纸，接着就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各种不明觉厉的公式吓了回去。
　　“坐。”陆敛画指了指着身边的一张椅子，自己则倚在了书桌上。
　　“你是病号，还是你坐吧。”见状季桢韶赶紧谦让道。
　　“叫你坐，你就坐。难道你想坐我的床？”逆着窗外照入的天光，陆敛画双手环在胸前，神色晦暗不明，看上去格外有压迫感，“别在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好横啊！这就是这家伙的真面目了么？果然好糟糕！不过道理倒是对的，对方想坐下的话完全可以坐自己的床。想清楚这点，季桢韶也便不再磨叽，直接坐了下来。
　　陆敛画偏过头，随手在身边翻了翻，抽出一沓稿纸，边看边道：
　　“这世界，很无趣吧？”
　　啊，是青春疼痛发言标准开头！季桢韶瞬间便来了精神。
　　“循环往复的故事，毫无新意的生活。大家全都遵循着固有的模式，扮演着被设定好的角色，仿佛没有思想的人偶。人们永远无法超脱世界为自己规定好的轨迹，无论那一切多么荒诞可笑。这样的世界，真的很无趣吧？”
　　季桢韶狠狠点头。他太理解了，中二期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想的。所谓久病成医，别的可能还有点没底，这可完全就是他擅长的领域了啊！
　　“我懂……”
　　“而这样无趣的人生，我已经重复经历三千二百六十一次了。”
　　“……”
　　“……？？？”
　　刚要出口的话疗被狠狠噎了回去。季桢韶的大脑宕机了一瞬。
　　“一样的故事，我经历过太多次了……”陆敛画轻柔地抚摸着手中的纸张，“欺辱，宠爱，痴恋，背叛，逆袭，复仇……有时你是主角我是反派，我受了委屈，下一世便变作主角来复仇；你被打作反派自然不甘，重生也好、被穿书也罢，总之便要逆袭。起初我还曾把这一次次人生当作上天给我重来的机会，真心实意地同你争斗；很快却又发现一切根本没有意义。我以为我是我，你是你，但其实不是的。我们从来都只是“主角”和“反派”，有时可能是名为“主角”的反派或名为“反派”“炮灰”的主角。主角开始总要受些委屈，却能在淤泥里金光闪耀；配角起初必定受尽宠爱，金玉其表却败絮其中。
　　“你做主角，大家便都成了‘血脉论’的坚定维护者，骂我抢走了你的一切；我做主角，大家便又开明起来，辩称‘养恩大于生嗯’。其实并没有人真正在乎是非对错，只是拿来当枪使而已。说到底人们只是需要一个被全世界都辜负的小可怜来满足它们被它人亏欠得到的快感，又需要一个作为对比的、受到命运和他人宠爱却道德败坏的衬托者，一群用来打脸的工具人。
　　“我很快厌倦，但怎么也逃不开。即便我不去推动剧情，剧情也会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找上我。我开始在剧情的间隙尝试穷尽真理，寻找这个世界的极限与尽头；可惜虽然我可以继承前世的知识和记忆，这个世界却必须从头再来，而许多实验和计算并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也不是当下的科技能做到的，这一点很大程度上拖慢了进程。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是我迄今为止的积累。”
　　“说实话，知道得越多，我反倒越是绝望。我能感受到这世界的边界应该是存在的，但并不是对我而言。那是一种维度层面的壁垒，至少是目前的我们无论如何不可能触碰到的。然而即便我单方面提供再多再先进的理论，科技的发展毕竟需要过程和时间。我不知道发展的极限在哪里，但对于究竟能不能等到突破世界壁垒的那天，我只觉得越来越无力和悲观。”
　　“直到现在的你出现了。我发现了另外的可能突破点。
　　“因为也有‘角色觉醒’‘读者穿书’这样的设定存在，所以偶尔也会有‘假性觉醒’的情况出现。但那种状态和你现在的状态很好区分，因为只需稍微观察一下，就会发现那样的你只是身在一种名为‘反套路’的套路之中，实际也只是给主角定位者冠了一个‘反派’的艺名，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但现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试探，我并没有在你身上看到‘套路’的痕迹，甚至连你身边的人都渐渐有了脱离设定的迹象。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出现，我想，如果能找到原因，一定能成为新的突破口！”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后，屋内久久无人言语。在陆敛画近乎狂热的喘息中，静默持续了许久。
　　季桢韶……季桢韶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是谁？他在哪儿？为什么他会听到这么沉重的话题？
　　毕竟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原本他以为顶多会听到“不能外出没有朋友很寂寞”之类的青春期中二疼痛发言，然后用无敌的主角式嘴炮给他来几发无敌的友情破颜弹感化开导一下也就完事了。可他完全没想到最后居然会是这种“被困在轮回里几万年”之类让人世界观都裂开了的可怕经历。这个世界原本是这么奇幻的吗？他该说些什么，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是不是应该沉痛和悲伤？可他根本没准备好面对这种悲伤故事的心情，根本完全哭不出来啊喂！
　　那厢陆敛画还以一种“我知道你是同类”的姿态道：
　　“你也早就厌倦了这个无趣的世界吧？这一世，我就没见你笑过。”
　　“……”季桢韶一脸麻木道，“……抱歉，我不想说。”
　　陆敛画表示十分理解：“没关系，我明白的。”
　　……不，你完全不明白！
　　季桢韶在心里咆哮。
　　有人刚刚跟他说了那么惨痛的经历，这让他怎么说得出口，“面瘫只是因为觉得很酷”这种事？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发现，那些漫画小说里面，逼格很高的天才男二很多都是面瘫，只有憨憨男主才整天傻乐。于是他决定将面瘫作为自己的人设，一直有意保持面无表情的状态，致力于做个帅到没朋友的酷哥（虽然失败得很彻底）。一开始他还只是有意识地面瘫，日子久了，逐渐就真的忘记表情该怎么做了。以至于到了现在，他一做表情就会显得很奇怪，于是愈发避免做表情，如是形成了一个瘫上加瘫的恶性循环。
　　没错，没有苦衷，没有黑暗的过去，纯粹是因为中二。
　　……就现在这氛围，这是可以说的吗？
　　季桢韶都不用怎么思考，立刻就决定拿出中二期积累的十成十装逼功力，加入陆敛画的频道：
　　“没错，这循规蹈矩的世界是何等无趣啊，我也早就厌烦了！虽然我不像你，拥有那么多世的记忆，但我们的心是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