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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青林旧梦(十) ...

  •   木材烧得几声轻微炸裂,火星融进雪里。边境的天向来是冷清的,泛着一层蒙蒙的灰黑,像被人拿毛笔随意刷上两笔,竟也有些意境空远的样子了。青年撑脸望着顾斩的样子,奇异的与从前爱捉弄别人的小师弟的影子重合起来,晃得顾斩一阵愣神。
      他难得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堵宋毓,抿着嘴沉默了好一会。两人一个盯着火堆出神,一个抬头看着天上寥寥的星辰,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顾斩没由来的想起宋毓站在火光冲天的庭院前,眼神冷凝又狠厉,就好像有什么即将要冲出他体内。可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脸皮透着惨淡的白。
      等到顾斩风尘仆仆的冲回来,只看见几乎烧塌了的院子和好像已经失去了表情的青年。那时候他怎么反应的?愤怒,不解,痛心,怜惜,所有矛盾的情绪杂糅在身体里,他听见心脏闷闷跳动的声音,如同被洪水冲上岸滩的鱼一瞬间竟然忘记了怎么呼吸。
      然后他听着自己颤抖着的几乎难以辨别的声音,嚎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宋毓。青年一抖,好像被吓到了似的,转向顾斩的方向,嘴巴张张合合的说了句什么,可他当时耳鸣阵阵,连宋毓说什么都懒得听了。现在想起来,那大约是一句对不起。
      再后来,他们大吵一架就此分道扬镳。顾斩无从得知宋毓去了哪,只是几个月后的宫宴上顾斩再次见到宋毓时,他已经是当朝太子的少傅,甚至还认了陈平升做干爹,端居高位却仍像尘世外的游仙,随时要飘摇远去。
      宫晏出了事,陆千山陆丞相被亲生女儿淮阳郡主剜了眼睛砍了头,与此同时,顾斩的母亲被告通敌叛国,行刑前扒了衣服游街却被当街刺杀。而定北侯在不久的北淮之战里重伤致死,一瞬间将军府就变得萧条清寒。顾斩那时好像猛地被抽干了灵魂,只剩一副躯壳,黑沉沉的眼神就跟受伤的豹狼随时准备与人同归于尽一样歇斯底里。
      说起来时至今日,除了因大火烧伤而余生瘫痪在床的怀虚先生,就只有宋毓还让他对这个无父无母的人间有一丝挂念,可他们现在陌生如此。于是他只有不停的上阵,不停的请愿,企图保护好父亲留在这里的大好人间与平安喜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他的最后一点价值。
      从那场皇宫夜宴开始,顾斩再也没为自己活过。
      顾斩从迷蒙的青烟里看向宋毓,青年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当时的冷硬,柔和的侧脸被火光照出一层浅浅的绒毛,就像休憩的白猫收起了利爪,露出了圆滚滚的肚皮。
      告诉我吧,告诉我为什么,只要让我知道为什么就好。
      这样的想法一旦发芽,就一发不可收拾,几乎要把顾斩的血液吸食殆尽一样猛然生根,抽条,长成了参天大树。
      “宋毓。”
      “我很想母亲。”
      宋毓轻轻侧过头,看见顾斩垂着眼脸上是不知所谓的表情。顾斩笑了两声,有些怔忪,“她生前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死之前竟然没有一天日子好过。我想恨,但我不知道该恨谁。”
      “私通铁勒是重罪。“青年清凌凌的声音像是横生出一把利刃把顾斩的心肝割的糜烂,无端泛出一股沉甸甸的刺痛。顾斩只冷冷笑了两声,说出了这辈子最大逆不道的话来。
      “谁亲眼看见母亲私通铁勒了?大理寺的人两眼一闭,抓谁杀谁,一群酒囊饭袋。我说南宫昭私通铁勒,亲敌卖国,他们也把太子的项上人头挑个良辰吉日送到陛下面前吗?”
      顾将军的脾气向来是好的,他既不屑于计较一些小事,又是顾家里难得一个左耳进右耳出的混账。可好像宋毓永远能知道怎么把他惹火,这人心里装满冷硬的石头,十年如一日的掏心掏肺似乎也捂不化一点。
      “顾斩。”宋毓的眼神淡下来,连名带姓的喊他名字,是明晃晃的警告。
      “我迟早会查出来的。”顾斩屈起手指,眼底压着强忍的怒火。“至于你的过去,我没兴趣了解了。”
      宋毓身形一僵,可顾斩已经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背影模糊在凄寒的夜里。他垂着头,指尖捏得发白,低低地喊了一声,“师兄......”
      我手上的血太多了,擦不干净了。
      你最好,不要来靠近我。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青年枯坐在那里,右手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但他又笑着,像是套了一层虚假的壳,浑身上下都是牵强难过。
      “少傅!快些回帐吧,入夜天凉!”陈起远远的喊他。宋毓点头应好,脸上还是盈盈的笑意。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独独站在那里,好像风花雪月都与他无关,连生死也度外了。
      宋毓记得那个下着雨的清晨。
      一声惊雷乍响,便唰唰落下雨,笼成一层迷蒙的烟雾。顾斩刚从朝中退下来,大步流星的穿过回廊。眉间都弥漫着郁气,吓煞了一众要为他撑伞的太监宫女,他只冷冷的瞥了眼这些人,就冲进雨幕里,一身玄衣在雨中影影绰绰,再也不见了。
      宫门外立着撑着烟黄纸伞的青年,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未曾稍偏移开这个位置。他往常都笑意晏晏的喊一声师兄,如今却不再轻易开口了,只是像一颗清雅的苦竹,难掩涩意。
      顾斩迈出门槛,踏着一身的湿意站在宋毓面前,还数落起他不穿厚衣来。说完了才小心翼翼地垂下头,目光落在青年的发梢,问了一句,“昨夜你怎么没在泯山?”
      宋毓抿着唇,还没说出什么。顾斩抬脚往前走,也没有固执地要等一个回答,身后的人高高举起手替他撑着伞,露出一截白皙孱弱的手腕。
      “师兄。”
      顾斩脚步一顿,“怎么了?”
      “无论何时你都信我吗?”青年的声音穿过沥沥细雨,落到他耳朵里。他好像要临别远行,飘渺成一团雾气,伸手也抓不住了。
      顾斩没有说话,又向前走了几步。好半晌宋毓才听见前面传来一句轻轻的回答。
      “我从来没有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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