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玷》Aphrodit

11、青林旧梦（十一）

　　青林背靠苍山，拥挤起狭长的古镇。古榕成荫，街道潮湿。这里是祁国有名的茶乡，文人流连，茶馆林立。“文道万古，才学第一人”，那位名曰碧玉书生的白书玉种下蓝田碧玉，在此隐居。
　　镇中人饮茶畅谈国事，赏花吟诗作画，连空气里都泛着墨香。
　　镇中的一处客栈，左右立两个木牌。今日落了雨，泛起来的雾气将木牌笼在其中。
　　顾斩撩起额前的碎发，穿着玄色军靴的长腿随意搭在椅沿上。这人连夜骑了几天马，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了，比房梁上的木头还安静，黑沉沉的眼睛扫过来，简直要把人胆吓破了。
　　沈祸整天跟在他后面探头探脑，就差把八卦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前几天明明还颠颠的往人宋毓那里凑，这几天又把人家当成了谈之色变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了。
　　陈起不知道这位爷抽哪门子的疯，只得在后面热脸贴冷屁股。顾将军每日都发一次火，手一挥，脸上就冷笑起来了，头天是“娇生惯养”，第二天同样一副表情换个内容就是，“滚蛋”
　　“拿走”。
　　陈起叹了口气 ，盯着手里那盘好像无形之中散发着怨气的酸笋炒肉才刚走出门，沈祸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截胡了，顺道还要狠狠唾弃顾斩浪费粮食一番。
　　顾斩屋内的案几靠着窗，一眼就能望见后院。顾将军这晌才指挥着玄寂军在郊外驻扎，抬眼就见坐在亭子里品茶的青年。他的手肘下压搁在膝盖上，脸上好像还有些没睡醒的呆滞，没由来让顾斩想起来将军府里养的那只吃饱喝足只会打盹的白猫。
　　青年身上只穿着件袍子，指尖被冻得发红。他好像有些不舒服似的放下茶杯，半蜷着身体。
　　他怎么又穿这么点就跑出来了？
　　顾将军气得牙痒痒，手上的文书捏出好几道折。“冻死算了。”
　　结果这人转头又去拿大氅，脚步生风的下楼腿一抬就拐进后院里去了。
　　靠近才发现青年连耳朵也冻得通红，身体不自觉得发着抖。顾斩一伸手，大氅劈头盖脸得砸在宋毓身上，他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样，脑袋从大氅里钻出来，嘴上还带着点笑。
　　“ 将军起的挺早啊。”这人的声音好像被滚水烫过，有些难听的嘶哑，像是好不容易从嘴里才蹦出来几个字。
　　“ 你怎么......”顾斩笼起眉，话刚到嘴边。沈祸就急吼吼的从外面冲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 霍安来了。我明明叫人传的军中密函，他怎么会知道你出了西沱？”沈祸抿着唇，问了一句。“ 而且他还知道你在这间客栈借宿。”
　　顾斩沉下脸，隐约带着些冷讽，“怪不得进了青林就跟丢了，日耀国那位三殿下本事不小啊。”
　　宋毓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但很快站稳，只端起一副神色如常，嗓音不复开始那样嘶哑，“ 霍安在外面等急了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情来，先去看看。”
　　这厢客栈门口早已停下七八辆马车，列成一条长龙，金碧辉煌，引来路人侧目。霍指挥使撇开他身后冗长的“尾巴”，从马车上跳下来。
　　这人穿着一身墨绿圆领的广袖袍子，用云靴一脚踹开身旁扶他的仆从，扬起下巴乖张的笑，“ 你当我是废物，连走路也不会了？”
　　霍安生着一双狐狸眼，眯着瞧人的时候总带着点睥睨傲慢。他生母是江淮有名的美人胚子，霍安自然也生得不差，可惜戾气太足，凭空多出来些阴柔狠绝。
　　店家不敢怠慢，满脸堆着笑凑到他面前，“劳霍大人尊驾，光顾小店......”
　　霍安眼神斜斜的飞过去，抽出腰间别着的白玉扇，用扇骨抵着店家，“离爷远点。”店家冷汗澄澄的退到一边，就听见霍安问了一句，“我问你，顾斩顾将军可在此处？”
　　“ 啊？您说笑了，顾将军不在小店啊......”这店家一头雾水，张嘴就要解释，却被霍安撞到一边，差点摔了。
　　霍安扬起眉梢，瞳仁泛着暗光，像一条吐信的毒蛇，“行了，爷自己去看。”
　　客栈不算小，到厢房前还需走过几条长廊。霍安在门口的动静就颇大，此时许多房客推着窗探脑袋，一眼就看见了他们的霍指挥使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南厢房去了。
　　“ 这装扮看着是霍大人啊，什么人还要他亲自跑到客栈里来迎接啊......”
　　“ 上面的事还是少议论为妙，小心掉脑袋！”
　　话虽如此，却没有几个人缩着脑袋当鹌鹑，巴不得把眼睛贴到霍大人的身上看看到底发生何事。
　　霍安走得快，才到南厢房门口就和顾斩几人打了个照面。他笑得瘆人，吩咐人把门关上了，隔开了一众人的视线。这才拖着他阴柔绵长的声音冲着顾斩说了一句，“顾将军脚程挺快，我这才刚收到消息说你要途经青林，没想到顾将军已经到了许久了。”
　　顾斩与霍安并不熟悉，更无从得知霍安这股莫名其妙的恨意与争对从何而来，但只要这两人站在同一个地方，霍安那样阴狠得像毒蛇一样的眼神总会蛰伏在暗处，死死看着顾斩。
　　霍安把眼神移开，看到了一旁站着的宋毓。宋毓这厢脸嘴唇发白，好像透着一股死气沉沉，此外什么也瞧不出。“子佩也在。”
　　他掀起眼皮，把手上的骨扇别回腰间，“你临行前干爹还曾关心过你，这边疆苦寒你现在的身体可受不起。”霍安带出一抹不知所谓的笑，“尤其是，近几日。”
　　宋毓勉强站着，似乎有些没什么精神，“不劳霍指挥使费心。“
　　霍安也不恼，“顾将军倒不如在我府上小住几日。”他施舍似的四处看了一眼，“顾将军刚凯旋归来，何必这么亏待自己？”
　　这厢沈祸瞪着霍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顾斩在旁边不客气的回答了一句，“霍指挥盛情难却，那就麻烦了。”
　　顾斩身边的两人都愣了一阵，却看见这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轻轻抿起，似乎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