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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戏雪 ...

  •   在梁言的小小世界里,时间过得是又快又慢。

      要说时间慢,似乎这院子的人和事儿从来没变过。王二狗子这张脸是天天在眼前晃荡,一院子奴仆也常年绷着脸,唯恐出错。偶尔他们私下言笑,自然不会带上梁言。有时候孩子好奇,偷偷挪挪身子想靠近些,好心点的奴仆四下就散开了,碰上心情不好的,揪耳朵,踢屁股,被骂小兔崽子是常有的事儿。有时候王二狗子“教育”的时候,他也会分神,试图去听王二狗子跟奴仆们高声谈论的琐事趣事儿,被发现了就是一顿狠打。有一次,王二狗子干脆拿脏布使劲儿塞紧了他耳朵,再用布包了眼扎在脑后,说是没了耳眼,这小奴才才能专心“学习”,安分当个奴才。那天晚上,梁言窝在脏毯子里,漆黑的夜晚,马棚里透着冷风,原本熟悉的“呜呜”声响却始终不能入耳。小小的孩子觉得时间仿佛都停滞了,连带挥之不去的,大概只有身上的痛。

      要说时间快,几个月时间一晃而过,院子里的活计自己都做熟了,这眼见着年关将近。刘全义吩咐给的那件不合身的仆人衣服已经很脏了。好在平时挨打的时候,多数会被抽在光光的小身子上。每每这样,刘全义似乎更加兴奋些,所以难得的这件衣服倒是没有碎地夸张。原本天气不太冷,梁言晚上洗了,裹了毯子勉强还能过夜。现在大雪都已经飘过两场,刘全义也没有再给他添袄子的意思。记得去年下雪的时候,娘还牵着自己的小手去看梅花,给自己念咏梅的诗词。想到这些,眼泪又止不住开始掉。今年,娘大概是不会陪自己了。

      眼见王府里的红灯笼开始挂起,年味越来越重,梁言却是越发沉默。原本人家跟他说话多是为了吩咐他这这那那,要不就是被刘全义和王二狗子逼着大话,也可能是喊痛。现在他连应答都越发简洁了。

      入府这么多天,似乎只有那么一次,他跪在地上用尽力气清洗王二狗子拿来的一大盆衣物时,抬头的瞬间看到一抹淡蓝色的罗裙闪过。虽然那人真是匆匆往院子里瞥了一眼就不再出现,可是梁言仍然坚信,那就是娘。娘是自由的,她还能来看看言儿!虽然那天他没犯什么把柄,王二狗子额外抽了梁言二十下板子。据说是看不惯这孩子一脸幸福的傻笑样儿。

      大年前半个月,刘全义按着往年习惯,带着大群奴仆出去采买年货。这种事情本不需要他亲自过问。不过采购年货是个肥差,原本是王府里另外一个管事掌着的。刘全义眼红了几年后,好歹找了个由头把这事儿揽了过来。王二狗子自然也跟了去。一向人来人往的下奴院子,这会儿反而变冷清无人。

      前一天晚上刚下过一场雪。地上积了大约能有半尺厚。刘全义看梁言的两只小脚除脚板磨了厚茧以外,脚趾头,甚至脚背上都开始长冻疮,身上也一冻得发青,总算喷涌出了“爱心”,把院子里原来一个奴仆孩子穿剩下的小夹袄给了梁言,就当是过年给他的打赏。虽然走前王二狗子也不忘交代一堆活计,但是梁言仍然觉得这是入府后最愉快的一天。

      穿了新的夹袄,身上觉得暖和了许多。厨房里的热水先要烧上,后厨里的柴因为过年一些仆役要回家,已经提前劈好。等水烧好了,没了人监督,梁言还偷偷到了几瓢在盆里,一边吃自己早晨那个窝窝头,一边烫了烫长冻疮的脚。院子里的雪是归他清扫的,从厨房门口看去,脚印几乎清一色的奔向院口。几只麻雀似乎对马棚边上散落的马料很感兴趣,为了争夺一点碎屑还叽叽喳喳吵闹个没完。

      看了一会儿麻雀夺食,估量了一下自己的体力,梁言决定先还是先打扫积雪,再考虑去打扫屋里的灰尘,整理杂物。毕竟院子里的雪看得见,灰尘多少有些可有可无。

      奴仆们扫雪都是用的大扫帚和雪铲子。梁言虽然这段日子以来力气被练得不小,可是毕竟使不顺那么大的铁铲子。院子里一时间没人,梁言想起了滚雪球。北方的雪是干干的雪片,梁言想用手捏个雪团,手冻地通红也没能捏起来,一放手,又是沙子一样露到地上。梁言伸手抓了抓头发,想起以前娘以前教的法子,跑进屋去端了已经温热的洗脚水出来,用扫帚沾了水撒在厨房门口的雪地上。然后,又在掌心沾冷水,这才又捧起一把雪开始用力挤压。很快一个小雪团就硬硬地握在手中了。

      小孩子的玩心一起,总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脑子里想着刘全义和王二狗子的嘴脸,梁言握着扫帚柄,伸长了胳膊在雪地上画了个刘全义的头,又在旁边添了只汪汪叫的狗算是王二狗子。然后才用力把雪球砸在刘全义的头上,弯下腰开始滚雪球。

      要说扫雪的最好方法,梁言现在认定就是滚雪球。厨房对面的储物室边上,已经堆了两只大大的雪球,滚过去的这一道,虽然雪没有全滚掉,但是剩下的这一层,用扫帚扫还是很容易的。梁言满意地滚着第三个雪球,滚得累了就趴在半大的雪球上歇息一会儿。

      “小哥哥你在做什么?”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进梁言耳朵里。这里怎么会有小孩子?

      抬头看了看,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约莫三、四岁的样子,穿着嫩黄的小棉褂子,厚厚的裤子和短靴衬地他这一身更加娇小可爱。大概是府里哪位客人的小公子吧,梁言心想。王府里的小王爷,是不会来下奴院子这种地方的。

      既然是贵公子,就还是不要招惹的好。梁言于是只是抬头“嗯”了一声,就继续滚自己的雪球。虽然雪球滚的快,可是偌大一个院子,大概还是要花费很长时间的。哪有功夫搭理这么个小孩子,万一惹了麻烦,再挨顿打就不值了。

      小娃娃倒是不认生地很。见梁言开始滚雪球,直直就迈着小腿跑到他身边,伸手帮着推雪球。
      入府之后,梁言头一次说那么多的话。不是他想说,而是这个小娃娃就跟喜鹊似的,叽叽喳喳一直在问着问那,懒得回答就赌气坐在雪球前不走,过去抱他就拽衣服。几次抓疼了梁言的伤口,小娃娃先是睁大了眼睛几乎掉泪,然后就跟小大人似的对着伤口用嘴吹吹,还奶声奶气地哄梁言:“小哥哥不怕,远儿吹吹,不疼。”

      原来这孩子叫远儿。梁言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好带着这个奶娃娃一起滚雪球,一边还得满足他十足的好奇心。忽然间觉得,自己和这孩子就像之前看到的麻雀一样,两人罗嗦个不停,倒也轻松愉快。

      远儿毕竟小,滚了几个雪球就滚不动了,可是又不肯走开,就拽着梁言的衣服跟个小跟屁虫似地走来走去,嘴里一直骂府里的奴才——梁言刚刚扛不住呱噪,告诉他身上的上是管事儿给罚的。总不能说自己自虐吧?梁言暗想,但愿这孩子以后不会跟主子说去,要不然又得被扒掉一身皮。
      到后来梁言实在受不了身后跟着的小虫子了,回头捧了远儿的头,认认真真的告诉他,小孩子要有修养,不能骂人。远儿这才点点头,没再纠缠这事儿。可是很快,又恢复到了吵吵嚷嚷个没完的状态。

      梁言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什么这么小的小公子会独自溜达到下奴院子里来。远儿真的很可爱,他也真的太久没有这样快乐和放松。真的不舍得就这么中断这种美好的感觉。

      直到两个嬷嬷带着一干侍卫高喊着“皇上”冲进院子,不由分说给按跪在地上,他才觉得美好的馅饼果然不是轻易能砸在自己头上。远儿竟然是当今圣上,自己当真是有眼无珠了。

      两个嬷嬷一个从头到脚把远儿检查了一遍,另一个喝令侍卫好好教训这个以下犯上不懂规矩的小奴才。好在才挨了两个耳光,啪啪的声音就惹恼了小皇帝:“谁让你们打小哥哥的?好大的胆子!”

      虽然年纪小,毕竟是皇帝之尊。打人的侍卫赶紧放了梁言跪下来自己掌嘴,两位嬷嬷也忙劝着。小皇帝端了了架势,像模像样地教训着侍卫:“不准随便打人!”。复又走到梁言身边,仰头认真的问到:“小哥哥,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梁言早就被那声“皇上”给震走了心神,好容易回过神来,只说了自己大名。没等两位嬷嬷发作,小皇帝就发话了:“小哥哥还小,不懂宫中礼数的。两位嬷嬷就不要为难他了。”他的身高跟梁言跪着的时候相差无几。小皇帝近身贴了梁言耳朵道:“小哥哥,我喜欢你。”又吩咐了众人不得追究“小哥哥”的罪,这才摆驾回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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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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