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江南这边,林修竹卧床调养了几日,状况非但不见好转,反倒愈演愈烈,每日昏睡时间越发延长,随即召来小医仙。
“太医院还未想出治疗瘟疫之策吗?” 段修远词严厉色,一副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架势。
可即便如此,小医仙也做不到无中生有,只能咬着牙应道:“回殿下,臣等正全力研究疫情,只是此番实在是……”
说白了就是确实尚无对策了,既然这样,多余的话 段修远也无意再理会,随即厉声呵斥道:
“我不管尔等有何难处,若再想不到解决之策,太医院便提头来见吧!”
彼时,将林修竹从昏睡中惊醒。
世人皆道贤王殿下只是林修竹归顺以来还不曾体会,然今日一见,能让梁帝都忌惮三分之人,果真名不虚传。
她心中分明也是惧怕的,手上却如同不受控制一般,还没等回过神来,就已拉住了衣的一角。
段修远原本盛怒,此刻被身后一股微乎其微的力量牵绊着,倒是顿时温和下来。
“你醒了?”他回头看向林修竹,言语之间显得极为关切。
许是神智尚且不甚清楚,林修竹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竟敢在如此熊熊烈焰之中添柴加火。
只是事已至此,临阵脱逃恐怕只会让 段修远以为倒不如破罐子破摔,反正拖着这副病躯。
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他生命中欢愉有关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
这些日子毕竟是这些个太医忙前忙后地照料自己,且不论意图为何,总归也算是她林修竹的救命恩人了。
有恩必报向来是林修竹的作风,此番 段修远拿太医院问责,她实在难以坐视不理。
只是,毫不意外的,只闻得 段修远一句:“你不要命了吗?”
见状,林修竹连忙在床上朝他跪下来,不敢再多说半句。
见她这般反应, 段修远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又接着道:“瘟疫不尽快遏制下来,你的小命又该当如何?”
闻言,林修竹顿时愣住:他这是何意?难道方才那话在担心我?
林修竹摇头。
直到三分钟过后,林修竹才重新安静下来。
他仰头看着苏世安,和他紧紧牵着手。
他好像在等着什么,苏世安想。
他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鬼使神差地,苏世安微微俯身,和林修竹重新吻在了一起。
没有激烈的动作,没有反抗,一个很深的,安静的吻。
林修竹柔软的唇舌没有再抗拒。换气的间隙苏世安看他的神情——喘息轻轻急促,微垂着眼睫,睫毛上的水珠闪着细碎的光,双手轻轻攀住他肩头,那是一种带怯的迎合,温柔的天真
可他还是一直在哭。
苏世安把眼泪也吻掉,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他们之间悲哀的一切。
结束的时候,外面的雨渐渐停了,傍晚,天际亮着浑浊昏黄的光。
林修竹跪在床上,他手指颤抖,抱着苏世安,将他缓缓、缓缓在床上放平。
苏世安的眼睛闭上了,他睡着了,呼吸均匀,现在任何事情都无法把他叫醒。睡着的苏世安没有办法抓他了,他拿自己没办法。林修竹笑了笑,其实,苏世安从来都拿他没办法,他突然明白了这一点。
离开,或者留下,他要自己决定。
揣着这样的想法顿了片刻,转瞬又在心中蔑笑起来,她简直觉得自己病糊涂了,光天化日竟平白做起美梦来。
林修竹不作反应, 段修远也不解释,只是方才满腔的怒火被她浇了个透,威逼之事也只好作罢,转而一副冷冽之相小医仙。
小医仙也不由地怔了片刻,不过左右算是逃过一劫,也顾不得什么缘由了,连忙俯身拜,谢。
“多谢殿□□恤,臣等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罢,趁着这位活阎王理智尚存,小医仙这才连忙逃窜出去。
“咳咳。”床上,林修竹忽感晕眩,咳了两声便要倒下,好在 段修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单薄的身躯。
“你怎么了?可是头又昏沉了?” 段修远满眼担忧,再瞧瞧林修竹如今这副模样,比起初下江南之时真是清减了不少。
林修竹自然明白自己的身子骨如今何其孱弱,只是她自小,便以男儿之身示人,骨子里到底比寻常女儿家多了几分硬气,此时也便只是强撑着摇头:“劳殿下挂心,下官无碍。”
段修远向来清楚林修竹的脾性,这番勉强之词哪里能敷衍得了他?正欲扶林修竹躺下,门口传来信差的声音:“林大人,有您的信件。”
林修竹闻声便要起来,却被 段修远按住:“躺好。”随后他亲自起身取信。
掩上房门,将信件递到林修竹手中之时顺便瞥了一眼信封:“似乎是家书。”
说起来,林修竹自打南下,还未曾给家中写过一封书信,她女扮男装出门在外,阿娘和弟弟必然担心坏了。
闻言,林修竹连忙从 段修远手中接过信件,着急忙慌,连感谢之词都说的极为敷衍。
大略浏览了一番,同她担忧之事分毫不差,信中所言皆是对她的挂心不下。
信中问及林修竹现状是否安好,她久病缠身自是不好,可为人子女,又岂能将身染瘟疫这等噩耗传回、引得亲人寝食难安呢?
此等不孝之事,林修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只是她不说,保不齐不会有人多说,譬如太子派来那位刺探虚实的奸细。
想到此处,林修竹随即抬眼看向堂前端坐着的 段修远:“殿下,下官染病一事……”
话说到一半,似乎颇有质问之意,实在僭越,林修竹随即住口。
刚组织好言语打算重新询问,只见 段修远抢先一步摇摇头:“不曾。”
林修竹诧异:不曾?他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吗?他知道我想问什么?
见林修竹不语, 段修远随即又解释道:“你身染重病之事,京都无人知晓,我亦不容许有人多言。”
如此一来,林修竹也便放心了,她随即起身走到案前。
有些日子未曾动笔,手法竟生疏了不少,加之此时周身无力,笔下之迹也没了往日的挥洒恣意。
左手扶着右腕,磨了好半天才将一封回信拟好,林修竹随即起身走到 段修远跟前:“还要劳烦殿下出门时替下官将信件交至信差手中。”
段修远点头,接过信纸:“怎么,当真不打算向家中禀明实情吗?”
他分明半眼未看两封信件,何以猜出了家书之辞,还能知晓林修竹的打算?
林修竹诧异地睨着眼前之人,他的聪慧狡猾,似乎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更多几分。
林修竹也不多问,只是点头应道:“我乃嫡支长子,身负重任,自然不能给家中平添烦忧。”
说这话时,林修竹一脸正色,全然盖过了周身的孱弱之气。
全亏 段修远一早便知晓她是位实打实的女娇娥,否则以此时这番英气逼人的模样,换做是旁人,倒还真要被他骗作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了。
窒息之感令 段修远不由地出了神,对周边之景置若罔闻。
林修竹一脸迷茫地看着眼前之人。
自她初见 段修远之日起,这对墨眸之中便总泛着光亮,温润如玉如此刻这般空洞之态倒甚是少见。
被熟悉的声音牵引着, 段修远这才终于回过神来,眸中泛起一阵不易觉察的慌乱:“何事?”
说罢,还没等林修竹说一句“恭送殿下”,人便已然跑得没了踪影。
林修竹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写信那么久,他不是坐在那里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便有要事缠身了?
京都之中传言君心难测,贤王殿下更是阴晴不定,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门外,许是受方才之事的刺激, 段修远愈发不忍林修竹再受病痛之苦,随即匆忙赶回住处,提笔撰写起什么。
没过半晌,江南城中四处已遍布贤王亲下悬赏令寻医求药的消息,赏金之重、引得各医学大家纷至沓来。
就这样接连三日过去,仍旧没有半点对策, 段修远的耐心也渐渐被消耗殆尽。
这天, 段修远突然现身太医别苑,小医仙前几日方才从他手下捡回一条性命,此刻真是措手不及。
此刻的 段修远倒是和善许多。
其实只要他,旁人便都能勉强当做是某种和善的表现了。
“不知贤王殿下造访,微臣有失远迎。”小医仙小心翼翼地迎上来。
好在此时其余人等外出行医,否则 段修远装病的消息若是走漏出去,他可担不起这后果。
只是 段修远倒似乎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上来便一句“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竟有几分乞求之意,令小医仙不由地大吃一惊。
沉思片刻,小医仙这才想起前几日接下悬赏令的人中仿佛有谁提过,随即试探着开口:
“禀殿下,微臣倒是有一法子,或许可以一试,只是此法艰难……”
话说到一半,小医仙突然没了底气,仿佛连他自己都觉得此法与异想天开无异。
可既然已经被 段修远听见了,又哪里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只见 段修远深邃的双眸霎然一亮,随即朝着小医仙追问道:“有何主意,但说无妨。”
小医仙也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踌躇了片刻方才开口:“微臣听闻世外有一药王谷,其间有神医避世、能医天下奇症。”
闻言, 段修远心中大喜:“那还不将人速速请来?”
就是,有这样好的办法不早说,害得林修竹白受了这些天的折磨。
不过既然小医仙将此作为无可奈何之下策,想来这办法也没有 段修远以为的这般容易。
果不其然,停顿了片刻,小医仙又道:“殿下重金悬赏,药王谷想必也已然知晓此番江南瘟疫,只是谷中之人避世而居、从不问凡尘之事,怕是,请不来啊。”
在 段修远面前说请不来?普天之下可还没有他请不动的人。
还没等小医仙说什么, 段修远已然面色铁青:“你可知药王谷在何处?”
小医仙愕然,他好端端问这话作甚,莫不是重金请不来药王谷之人,他便要命人去药王谷求药?这可不像堂堂贤王的作风啊。
可偏偏 段修远这回就是打算这么做了。
只见他二话不说便召来宇文:“带着我随身信物前去药王谷求药,速去速回。”
宇文大惊,“求”这个字,自打他跟随 段修远以来便从未听过。
但细想一番, 段修远此举说到底想必还是为了林修竹,也便不觉得稀奇了,宇文随即动身。
几日后, 苏世安这边也顺利查到了有关 左叶之事。
原本, 段修远答应了林修竹,此案要交由她亲自审问的,可眼看着她愈发孱弱,他实在不忍她再为琐事操劳,便亲自代劳了。
室内, 苏世安押解着一贼眉鼠目之人到 段修远面前:
“禀殿下,属下已查明,当日 左叶所见之信并非肉铺掌柜所书,而是另有其人,此乃当日送信之人。”
闻言,一记冷冽的眼刀已然落到那人身上,如阎罗索命般阴沉可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哦?这么说来,是你假借之名散播瘟疫、又嫁祸朝廷命官喽?” 段修远故意这样问道。
那人一看便是个市井小民,大抵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瞬间便被吓破了胆,连忙解释道:
“大人饶命啊,小民只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送封信罢了,哪里有散播瘟疫、嫁祸官家的胆子啊!”
瞧他这模样倒也不像是说谎, 段修远也便暂不追究,转而继续问道:“那你可知是何人命你送信?”
那人一脸委屈地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半句话,便被 苏世安手中拔出的长剑吓得坐倒在地。
段修远伸手示意 苏世安退下,而后又看向地上浑身发抖之人:“现在可愿说实话了?”
一副不说便要吃人的架势,那人哪还敢有半点隐瞒?
“大人明查,小民所言句句属实,实在不敢欺瞒大人啊,小民只知送信那人衣着华贵、谈吐不凡,一看便是有钱人家,这才一时鬼迷心窍收了钱财,万不知会与瘟疫扯上关系呀!”
看来问此人是问不出什么了, 段修远也被这种怂包磨得没了耐性,随即朝 苏世安摆了摆手:
如此一来,虽不能即刻得到真相,却也能先还林修竹一个清白,也不算白白忙活。
苏世安点头:“属下遵命,那此事……”
“继续追查。” 段修远答应了林修竹要查明真相,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自然不会罢休。
苏世安俯身领命,正要出门,却撞上匆匆赶过来的小医仙:“殿下,不好了,……”
一听到林修竹的名字,还没等小医仙把话说完, 段修远便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隔壁屋里冲了过去。
眼看着林修竹躺在床上如同癔症一般黛眉紧锁、满头大汗,苍白的唇间还时不时含着模糊的字句, 苏世安 顿时胸口一闷。
“这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为何这样?” 苏世安 转身焦急地朝小医仙问道。
小医仙无奈,只得道出实情:“禀殿下,林大人如今这症状越发形似外面身染瘟疫的百姓,臣只怕是……”
“只怕什么?” 段修远面露凶光,全然不给人把话说完的勇气。
树穴走前是曾提过,林修竹被身染瘟疫之人咬伤见血,极有可能染上瘟疫,可他始终不信她会是如此薄命之人。
此刻听小医仙这番言论, 段修远简直难以控制心中的戾气,顿时又露出平日里那副凶狠瘆人的神情。
小医仙犹豫不决,许久才吞吞吐吐地说道:“若林大人当真不幸染上瘟疫,接下来便会如同外面那些百姓一般昏迷不醒,直到体内阳气耗尽,而后、而后……”
“好了,别说了。” 段修远将小医仙噤声,此情此景,他最不愿听到的便是那个字。
沉默了一阵, 段修远随即朝外面吼道:“宇文呢?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许是刚巧在门外听见声音,宇文随即加快步伐、径直朝林修竹这边冲过来:“殿下,属下来迟,请殿下责罚。”
一见到宇文, 段修远瞬间又燃起希望:“怎么样,药王谷那边可愿出手相助?”
可宇文却是摇头:“回禀殿下,属下一行人行至谷口便被守谷之人拦下,据那人所言,药王谷世代有训——谷内之人不可随意离谷。”
也就是说,即便拿着威慑天下的贤王之令,照样请不动这些活菩萨。
如此,难道要 段修远亲眼看着林修竹同江南百姓一同死于瘟疫、自己却毫无作为吗?
“不要,不要……”林修竹困于梦中,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看的 段修远一颗心被揪得生疼。
这么多年,他可不喜欢眼下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片刻之后,一双丹凤眼中泛起极为坚毅的光, 段修远右拳紧握:“既然请不动他们出山,我便亲自上山会一会这药王。”
闻言,宇文和小医仙纷纷跪下:“殿下三思啊!”
且不说此行路途遥远, 段修远又在朝中树敌无数,是否能顺利抵达药王谷,就是任由他万金之躯在这瘟疫横行的江南游走,有所闪失也没人担得起责任啊。
世间尚且有法可寻,他又岂能放过?
“别说了,我决心已定,任何人不得阻拦!”贤王之令,向来无人敢悖,纵使心中有万分顾虑,二人也不敢再说半句话。
语罢,抬眼瞧了瞧床上那人, 苏世安 才又显现出的温柔。
“我走后,命人好生看守林修竹,不容许有半点差错,对外就说我是去为自己求药,明白吗?”
宇文点头:“属下明白。”
段修远又看向另一人:“小医仙,林大人的身体,就劳烦小医仙多多费心了,务必要让她撑到我归来。”
说到这里, 段修远像是又想到什么:“还有一事,林大人的身份……”
这几日树穴不在,林修竹的女儿身虽是极为隐蔽之事,可她的身体总要有人照料, 段修远无奈,只能安排 苏世安亲派的小医仙专门为其诊治。
其余医者虽时而得见林修竹,但没有 段修远的命令,也只能制制汤药、不敢上前探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