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沉》》师飐

5、青衫湿

　　云阁：
　　就这样百年过去，一切依旧，于神来说不过眨眼一瞬。
　　优璇对树雨爱冰的考验从她见到爱冰的第一眼时便开始了，爱冰人生的十几万年来一直都在受着她精心制作的游戏里。
　　“二哥你说的可是真的？此等大事可不能作儿戏。”她难得一见地正经起来，密塔这样的圣地可是她从小的信仰啊…
　　金笑了笑，一脸肯定地说：“当然，还不信你二哥不成？我前些天可是亲自给小无捎去过一封信的，还记得子神吗，他与氼安是故交，小无回信亲自这么写的。”
　　“嗯…那——既然连小无都如此说了，我便信了！”爱冰将自己的头发裹了一圈又一圈，咬了咬关节。
　　树雨金无奈地一挑眉，示意她出去。“今天可不是平凡的一天”“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你啊，娘的整万岁生辰都忘了？”树雨金语气提高了点，冥翡整六十万岁可谓是神界之喜事，众仙家前来贺喜，远在苦蝶海的树雨无更是特意赶回。
　　“哦…我没忘呢，还想着给娘准备什么生辰贺礼，就怪你，刚才给你这么一说，我都晕了…”爱冰忽然想到提早准备好的蓝玉，那是人界与神界交界处山脉河流产生的美玉，可以储存人的记忆，因为通体呈现透明蓝色故而得名“蓝玉”，“诶，等等！你是说今日小无也回来吗？”
　　“不错。她之前传音道子神以及一众弟子都会顺道来鹿蜀族境内为娘庆生。”
　　树雨爱冰目瞪口呆地联想出传说中的苦蝶一众弟子，若真的如同传闻所说一样的话…那苦蝶海的弟子来境内岂不是又可以一饱眼福！
　　“想什么呢，小无特地让你不要馋。”他还不了解吗，说起来，自己倒也是想看看小无有没有改变整体风格呢，“我可不相信我家小无真的如子神说的那样，改变了苦蝶海整体风格！”
　　谁？
　　一袭红衣，雪白的香肩上微微覆盖上透明的薄沙，一片春光若隐若现，身下的步摇没有发出一丝响动，她从来都是这样，表面上大大咧咧但在关键时刻总是家里最靠谱的人，爱冰一直觉得哪怕水深火热，长姐也总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像是画一样…
　　“大姐！”
　　“难得呀，本来是娘的生辰，怎么搞得你出嫁似的？啊，不不不，你嫁不嫁得出去还是个问题呢！”树雨金可没爱冰那样好心肠，直直往头上泼了一盆冷水，那感觉，叫一个酸爽。他还不忘走到啖霜面前，摸了摸她颈上的璎珞，像是看孩子一样，飞速惹恼了啖霜。
　　“给我收着点儿，等会儿出去了，面对的可是众仙家，好歹也不能给我们云阁丢脸！”她可没功夫陪他们闲聊，很快说到正事上，“我来是有正事的。”
　　凤凰与鹿蜀都是远古神袛，而这两种神兽本就缘分不浅——它们相生相克，若是一直呆在彼此境内会不适应严重者则会受到反噬。
　　“金，因为是娘整万岁生辰，遵从礼数回到鹿蜀族境内庆生，云阁本就是交界处，回去的路程很近，想必不久便要启程了。你身为凤凰要服用丹药，避免出现不良反应。”树雨啖霜道。
　　“我可没那么弱，不用。”
　　啖霜态度强硬地塞了进去：“吃了！受到反噬我可没心情帮你！”
　　“爱冰，你也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回鹿蜀族境内。”
　　爱冰突然就黏上去，蹭了蹭：“大姐今日真漂亮！那些出席的男仙都快被你迷死了吧！”嗷嗷，啖霜身上有着丝丝清香，惹得她忍不住又拱了拱，“大姐最好了，爱冰最喜欢大姐了，你让我去看看小无嘛～”
　　“哎呀，长姐看你不是去找小无的吧，分明就是为了去一睹苦蝶海弟子的容貌！啧，肤浅～”她就是摇摇头，“不要，就不要你去！”

　　树雨无方才拉着同门谈天说地，这便到了云阁，一旁的空杀忽然找到话题，又打开了话匣子。“师父，你不累吗，这些故事我都听腻了，而且啊，你们一个二个都是听来的，我呢，我才不用呢，那可是我爹娘，这些传闻我都亲眼见过！”她知道子神向来崇拜自家爹娘，一定是比自己还要敬重他们。
　　“二殿下。”空杀微微颔首，原来这便是她口中最宠着自己的兄长了，“这二位…便是大殿下和六殿下吧？”
　　“你怎么识得如此准确？”无暗自瞅了瞅师尊，可他并没有回答，看来只能贴着长姐去了。“大姐！我这一去便是五年，甚是念你们…”
　　“今日娘整万岁生辰，我还需去安置一下，玄灵，失陪。”金琢磨着三弟快到了，娘那边可不能怠慢了。
　　啖霜柔柔地将贴在身上的团团拉起来，无奈地笑了笑：“你可知…拜师都是三万年起步！我们小无啊，等你出师都是万年以后了。”
　　“出师？不用，我可以一直做个小徒弟啊，大姐，前几万年在苦蝶海，后来不就可以回家了吗！我可想你们了…啊对了，还有三哥呢？”记忆中，他几乎不会缺席任何画面，一次次回忆里都有一个共同经历人，就是他。
　　“话说他可难得缺席呢。他听说子神专程来庆生，正从池蓝赶过来。”池蓝位于凤族境内，据说为了处理那片区域灵智未开的仙兽袭击百姓的事情，柳枫忙活了几天几夜。“他啊，伤还不知是否好全，将养了几日。”爱冰说。
　　“伤了？重吗？”
　　爱冰一脸无奈，摇摇头，倒也没有过于担心：“不用担心。”她倒是奇怪了，从没见过六姐如此淡定，十几万年六姐永远是阁里最闹的，今日…怎地也冷静了？是受三哥真传了么。“呃，什么叫‘不用担心’？伤得重吗？”“不重不重，你就别瞎操心了，昂。”
　　一众浅灰色弟子服，饶恭敬地笑笑：“世人皆道云阁内兄弟姐妹感情深，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无尴尬得有些不知所措，自入门以来，与五师姐就无甚相处，且师姐自是称得上“冰山美人”
　　“同辈情深不敢当，许是不该太宠着她们，左右是宠成了孩子。”他乘云速度极快却稳稳的，矫健的步伐还带着一袭清风便触了地，随性地向空杀行了同辈礼，“池蓝那处事情纷杂不便处理，还望玄灵多多担待。”
　　那个眼神…
　　饶永远无法忘却，他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幽蓝，却又夹杂着沉于湖底的宠溺，看似冰冷地一瞟却又柔柔地递了个眼神，示意爱冰带着无先走，毕竟她们不大喜欢这种冠冕堂皇的气氛。饶不善言辞，更不喜言辞，从小到大所有的情绪也只能独自藏匿，身处魔界不是亲生子女，到头来兜兜转转，还是被厮暮监视。她垂眸间眼珠转了转，似乎调整好了一切又重新抬头，已是焕然一新的神情…
　　“玄灵勿怪，两位家妹照顾不周，便让她们先行离开了，我和长姐陪你们游览。”
　　空杀微微颔首，明白今日云阁内务繁多，示意他自己随弟子们歇息即可。而后便轻轻站在饶身后，如释重负般想着终于打发走了云阁之人，放松地拍了拍她的肩，悄无声息地往内一扣，拉近些距离，长舒一口气。
　　“行行行，我说错话了…”饶别过头去不让人看见她的神情。
　　空杀摇摇头：“那树雨柳枫一直如此。”手重重地搭在她肩上。他明白她的小情绪，站在她身后就是无声的安慰。
　　“我，只是羡慕他们这么一众亲人罢了……”
　　空杀不经意间将手悬在了胸前，习惯性地拿成极其不正常的握笔姿势，语气柔柔的：“饶，我们很幸运，至少还没有丢掉最后的亲人。不是么？”
　　“哥…”
　　鹿蜀族：
　　终于…一手支着剑，他单膝跪在地上，喉间涌出一股腥咸。记得魔帝曾告诉过自己，他本是神界之凤，凤凰与鹿蜀两大上古神兽互相克制，恐有不适。
　　夜深，所有人都睡下了，眼看着明日便要离开，她竟然有些不舍，独自出来走走，回想在云阁的一切，爹娘的欢笑，同辈的欢闹…皎皎月光下，竟然与苦蝶海与师父同门之间的相处有些许重叠碰撞。
　　“师父！”无赶来，她明白空杀的不适，因为她也经历过，她也被众人遗忘过自己的反噬。“我没事…”他轻轻拍着无颤抖的肩，分明自己才更需要帮助，“别怕。”
　　他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众弟子都回客房才展露出不适却不料被她撞见了！“更深露重，怎么独自出来？不休息么？”他强忍着起身却又在剜心疼痛下被迫蹲下去…
　　还要忍吗？幼年时无也在凤族遭受过反噬，当时的自己“无依无靠”，只能和二哥三哥一同跪着。
　　“师父别说了，我明白这种反噬。我、我去找长姐再拿一丸丹药。”“别！”
　　她不解，生气却又无助地望着他。只见空杀暗哑着嗓音，努力控制因为疼痛而颤抖的声线：“我不希望旁人知道我的原身，我在他们眼里，就只是也只能是魔界的龙族。”他顿了顿，与她对视上，“我的原身除了我和饶，只有你知道，所以我也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顾虑太多，可这种反噬并非常人所能忍受，当年无经历过一次，现在回想还觉得毛骨悚然。不是不想服下丹药，是不能…况且他也没有经历过，自己没有丹药。
　　“怪我，连这些丹药也没有，不能帮到您…”无急得满脸通红，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三哥！若是告诉他某个师兄是凤族需要丹药，三哥一定会给她丹药。“师父，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慢着！”无转过头，“要去寻你三哥吗？”“你怎么知道？”
　　这丹药只在啖霜和柳枫的手上，蹙眉：“无，不论你是以什么样的理由，说是哪位师兄，我都不会轻易让第四个人知道。你要学会懂得三思而后行。你不经意的举动可能就会是他人终其一生所看重。”声音很轻，但在她听来却多了几倍责怪之意。
　　终归是自己考虑不周…
　　无自责不已，眼含泪水却不让它落下，倔强地想要在他面前更坚强，而不是一无是处，她也可以帮助别人啊。悄无声息地红了眼眶，瞬间挤不出一个字，无甚至想要立马将这种痛苦转移至自己，只恨自己无能。“是，我考虑不周，我就没有做对过。”自嘲地笑笑，却不想这一笑彻底将努力忍住的泪水激了下来，还好…只有两滴…没关系…“师父，我是不是你教过最差劲的徒弟？”
　　空杀意识到方才的那一句话过重了，本就从小没有安全感，怎能如此刺激她。他有些自责，却也没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垂眸，平复下来，只是淡淡地开口：“罢了，扶我回房。”

　　房内：

　　他强撑着，已是头晕目眩、目光迷离，已吐过好几口血，无不放心离开，在塌边守着。用尽力气缓缓抬起手，极轻地触到了身边女子。本想不再放手，又停滞在空中，最终垂下去。
　　这种感觉与对饶是完全不同的。饶对于空杀是可以大胆触及的存在；而无却如同一份至宝，生怕让她感受到一丝疼痛、委屈，可望而不可及，只能远远地望着，害怕碎了。
　　“无…”
　　“师父，怎么了？可是需要暂时闭关？您现在呢，感觉如何？”
　　空杀笑笑，柔而低沉地说：“方才你问我，你是否是我教过最差劲的弟子。一众弟子都有自己的资质，苦蝶海可不是密塔，我也不是优璇，我不在意所谓的天资天赋，每个人于每一事物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不需要攀比，肯定地说，我很欣赏你，我欣赏你们每一个，不需要你妄自菲薄。”无愣愣地呆住了，他顿了顿，更加温柔地开口，“我…方才言重了，不需入心，我只是想说我的顾虑。”
　　见她不语只是攥紧拳，空杀不知应该如何安慰，只好默默地带入怀中，细语轻哄，拍着她颤抖的背、肩，极有耐心。“师父知道你担心，我无大碍，不需担忧。无，你的脆弱我全收，不需要逞强…”
　　“师父…师父，您是不是还很不适？要不要请族内医师？”她抽噎着，还执着地想着。
　　“无需请医师，别怕。”见他仍然强撑着，自己竟然还累他如此伤神，真真是不孝，大不孝！想着便准备脱离他的怀抱，去沏上一壶热茶。
　　一双稳健而有力的手将她抱紧，摁回去。只见空杀刹那间锁了眉，晃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随后听见低沉的话语含着隐约的颤抖：“要、走了么？多留一会儿…”
　　“师父我不走，我只是——”
　　“再、留会儿…”被他打断。
　　无淡淡地笑笑，疼惜地圈上他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师父，明日就要离开吗？”
　　“还想多留吗？”
　　“我、只是有些不舍…”
　　“我会和弟子们明早先行离开，若你想家，便多留一周可好？”
　　“嗯。您呢？”
　　空杀细细想了想，魔帝说自己和饶一只是凤凰一只是鹿蜀，只是并没有血缘关系，想来应该是生活在云阁附近，若要寻找亲人可以请凤帝和女帝帮忙：“若你无事的话，不如请饶留下陪你？”

　　次日·鹿蜀族
　　“不用，我不可能永远劳烦你们帮忙。”无摇摇头，强硬地拒绝了金的帮助。
　　“你的那师姐我们虽不熟，但你的待客之道未免…统而言之，你务必——”
　　“我不是孩子，你们就不能尊重我的想法吗？”无嘀咕着，怨气地冲着金，“诶，二哥，你万万帮我稳定住气氛啊，否则我在五师姐面前岂不是脸面碎一地啊。”
　　金沉默无言，算是勉强应下，这小无，他了解，只是…如此确实不能让家里人省心，十八万年不算长可对于她造成的“灾难”时间着实不短！
　　“我知道从小我就没有做对过一件事，知道你们不放心我，所以你们一概而论完全否决我是吗，我不会认，今后也一样。”

　　她微微行礼，此刻，她不再是云阁七女，不再是凤帝之女、女帝之女，不再是苦蝶十三弟子，她只会是树雨无。
　　“师姐，此番可说好，此次无并非是与同门师姐游览竹蜀，而是以我自己的身份陪同客人，如此一来，五师姐，在竹蜀你便唤我无就好，我呢，也直呼芳名了。”颔首间想起一桩茬，“饶，你与师父没有血缘关系，应该不用服丹药吧？”
　　饶漠然抬头，气势凌人却又轻声开口：“又说笑了，有血缘又有何干系？”
　　“饶…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我瘆得慌，不用这么认真吧，我只是随口一说。”
　　饶静下心来，原本不远的距离被她又拉近了一步，一字一句，刻骨铭心的重量：“无，你可记住，师父与我只是师徒。”
　　“我知道啊，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你不是要去见你家人吗，走吧。”

　　桌上，饶在一大家人中显得有些局促，只能尴尬地强颜欢笑。树雨金忙着给别人剥水果，顾不上说话，只是时不时地扯着柳枫：“我三弟，你说…这苦蝶海的弟子都这么高冷吗？唉，整得一个个都像你似的。”柳枫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们苦蝶海生活得是否不便？那子神可有对你们太过严格？”饭间冥翡直白地问道。
　　“诶，阿娘，这…我五师姐还在呢！我们这儿生活得可好了。”无立马接话，尽量不让饶感到尴尬，“再说，师父对我们很好的！”
　　“哦？那你说说看，怎样好？”啖霜挑刺或许习惯了，可她浑然不觉，这个姑娘啊，是全家供着的的小朋友。
　　“各位玄灵，请安心。子神本就不在意事情细节，对我们这一众弟子更是关怀备至，无需担忧！”饶忽地站起来，满脸写上了一本正经。没有多少人在意这种神奇的举动，她也只好恭敬行礼。
　　这不，总会有些人做事做到一半忽然改变主意：“凤帝，女帝，不知晚辈此时才前来可有其他叨扰？”
　　“师父？师父！”从惊讶到欣喜再到激动，一阵阵微妙的反应在女子的脸庞上来回穿梭。“坐下。”柳枫微微地用薄唇触碰到清茶，荡起一阵微波。
　　无不耐烦地坐下，不敢吱声。
　　“三殿下。”空杀走进来，略带歉意地说，“二位陛下，当时留下小徒，可苦蝶海临时与密塔参会，我来带走饶。”
　　“参会？”树雨金一挑眉，可很快便被人按下去了。
　　无面无表情，眼神中稍稍染上凌厉，将自己的茶一饮而尽，对身旁的饶淡淡地笑笑说：“左右五师姐要回去，你的茶我也可以帮你。”
　　“那就多谢了？”饶也像个小孩。
　　无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这么急要走吗，师姐在竹蜀一没受委屈二没伤筋动骨的这么快就要被家里人带走啦？”她笑笑，怔怔地看着空杀。
　　“师父，你们回去吧，师姐定是在苦蝶海在同门身边呆着更适合一些，有家人在身边多好啊。”
　　“凤帝女帝，告辞。”空杀行礼，在无的面前带走了饶。临走前只留下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弥留的眼神。
　　“师父，你们回去吧，我也在家人身边。”
　　空杀第一次在离开她时，回了头，终究与她擦肩而过，带着饶去参加无中生有的议会，实则只是帮那个强硬的人儿解围罢了，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决定是最完美的，让饶留下来陪她，她会很开心。
　　她会开心。连小无自己都相信了，可她发现有些感情是自己得不到的，例如…与他们同等的亲情。或许是因为十几万年来她便不喜参与家人吧。
　　此后小无与许多神仙一样，时常向往凡间。“师父，说实话，我向往凡间的生活却拒绝凡人的生活。”有时的她啊，想着永远留在云阁，再也不用为琐事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