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沉》》师飐

12、清歌

　　树雨无房内：

　　她静坐在床沿，思绪一时就被他搅得风起云涌。若说心中没有一丝波荡，那是谎言，只因着那魔界勤勤苦苦修炼了几十万年的上古神剑…就这样被送到自己手中？
　　——一切无声是陪伴才是最沉稳的浓墨，也许我放不下这一潭清水，但我仍愿在他干涸的经历中沉溺。
　　“师父，你说它是你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如此给了我，那我在你心中算什么？也是重要的么？”
　　无轻轻抚摸着潜拭，一如这百年里翻阅着空杀的手迹：“师父说……你叫潜拭。这个名字好生沉稳。他说若是不愿认主是不会容许我如此亲近你触碰你。我知道你跟了他十几万年，你们相处的时间大约和我一般大小，但为什么你们从没有配合过哪怕一小场比试？你们当真就不合适吗？我曾经有幸见过许何笔和师父那幻化自如、天人合一的配合，想来这缘分一说可能确实强求不了。”
　　剑光微微闪动，似是最温柔的回应。
　　“潜拭啊，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这般好听……我好喜欢你的名字，就像是……一种如故人般的亲切。每个字我都喜欢，而且……写在纸上也是章法和谐。极美无比……”
　　“我平时叫熟人一般都是有更加亲切的称呼，虽说我俩也算是认识了，但……这么好听的名字可不值得浪费，以后，就让我唤你潜拭吧。”
　　“我是云阁最小的孩子，树雨无。和你倒是也有几分相似，都容易被人遗忘。”
　　“嗯——师父说你修炼了几十万年终于有了剑灵，初期还不稳，是他用术法养护你的，你是魔界的古剑，若是得以真正的好身手，定是造化无穷。你和师父还有五师姐从小到大都是形影不离的朋友，那你还愿意为我出来一次吗？”
　　树雨无说着说着便也有些期待，托腮靠近它，像是获得了一只灵宠：“你啊，你是男生还是女生？幻化成人形是什么样子？听师姐道，你们二人从小一起打闹尽管被师父板着脸管着。我倒是好奇，你就一个剑身怎么陪他们一起成长？”
　　“罢了罢了。反正看样子每个几万年的磨合你也不会卖我面子，你就在我床边乖乖睡觉吧。”树雨无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十八万年来从未有过的红晕，是初春的少女独有的酝酿。
　　即便总是被遗忘的那一个。
　　但是有了他。
　　她也是个会为一个礼物而羞涩于漫漫长夜的女孩。
　　“潜拭，谢谢你的出现。就像是师父独特的鼓励……”她轻笑，“晚，安！”

　　“嗯……嗯？啊！”她先是从睡梦中被人唤醒，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脸！
　　人脸！
　　“啊——”
　　“嘘——小声点儿……你别、别叫了！”男孩用手轻轻封住她的唇，补充道，“小心等会儿被哥哥他们听到了！”
　　“你、你、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房间？我……居然还敢在我床上！”小无又惊又恐，愤恨地用仙法把身前几乎贴到自己身子上的男孩摔下床。冷硬的地上出现一声惊心动魄的脆响，大、约、是、是、骨头？
　　“说！你是谁！”小无化出一把剑就架在他脖子上。
　　“我我我我你听我解释！我错了我错了！”
　　“你是谁？”她依然不放下剑。
　　“我……就、是、潜拭啊……”
　　“你说什么？”小无谨慎地检查了一遍床边放剑的位置，确实没了潜拭。
　　“你真的是它？潜拭？”
　　“对啊。不信你看！”潜拭将细长又苍白的手腕伸出来，有着剑身独有的金镯并多道伤痕，那是曾经在魔界留下的。
　　“你真的是潜拭啊。”树雨无心中不知怎么就想嘲笑他，就凭借这么一个小娃娃的样子居然是上古神剑。
　　“你怎么就这般大小？看上去比我还小几万岁。我都是个小孩儿了，你算什么啊？不就是个还在学堂的孩子吗？”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我可是修炼了整整三十万年！我刚好三十万岁！算是你父辈呢！”他在地上拍拍胸脯。
　　“哦对了，你起来吧。地上凉，刚才不知道你是谁。把你吓到了吧。”
　　“嗯，吓是被吓到了，但是我不生气呀，好不容易见到这么个漂亮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下倒是轮到树雨无惊吓了，活了十几万年，头一次有人夸她漂亮，而且还如此直白。
　　“真的吗？虽然你只是一把没见过世面的剑，但是眼光不错嘛，深藏不露哦。”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不大舒服，但我还是很高兴！”
　　“呃……为什么你三十万岁了人形还这么小？”
　　“不知道。我自从可以幻化成人形第一天起，就是这样，虽然只是个孩子的样子。这世上剑灵像我这么幼稚而且能力弱的可不多。”
　　“你不是上古神剑吗？”
　　“我是剑的时候确实强大，但我化成人形就是个小地仙的水平了……”说着，潜拭有些委屈地红了眼眶。
　　“呃，那个，你别失落啊。毕竟你平时也不是个人。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指，你平时都是以剑的形态存在的，还是很强大的神剑的！”树雨无尴尬地安慰他。
　　“可是我想像别的武器一样，可以常常幻化成人的形态……”
　　“所以……这不会就是你从来不变身的原因吧？这样会不会太懦弱了？”
　　“倒、倒也不算吧？客观上讲，由于我人形的力量太过弱小，所以我为了随时可以战斗才、才不变身的！”
　　她笑得极其有耐心，温柔地道：“我就看看你这个小孩儿倒要怎么狡辩。”
　　“漂亮姐姐你不会也嫌弃潜拭吧……”本已经蓄满泪水的他毫不掩饰地开始呜咽。
　　“嘘！哭什么哭啊！您老人家可盼着我点儿好吧，别把隔壁的十二师兄招来了！”
　　“漂亮姐姐也害怕兄长吗？”潜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很是认真地哭着。
　　“怕，当然怕了。我家里还有两位呢！不过把其他师兄师姐招过来我倒不害怕，主要是离我最近的十二师兄是个嘴快的，苦蝶海上上下下就属他消息最灵通了，要是他知道了，还不得把师父盼来！”
　　“哦～原来漂亮姐姐最害怕哥哥啊！”
　　“哥哥？你说的哥哥和最开始的第一句话说的哥哥是一个人？就是我师父吗？”
　　“对啊。潜拭和漂亮姐姐一样，潜拭也最害怕哥哥了！我知道他认识的的人里除了你，他就只对小云晶温柔了，反正小时候就是天天管着我。”
　　“没想到师父还是个这样的人～还欺负小孩子。”小无咬着手，愣愣地笑了笑。
　　“哦，不过那个，你别叫我漂亮姐姐了，多、多尴尬……”她说，“我是树雨无，叫我名字。”
　　“嗯，好吧，潜拭最乖了，我不叫你漂亮姐姐了，但我还是要叫你姐姐！”
　　“为、为什么？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你是我见过除了哥哥和小云晶，唯一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而且这么温柔，眼睛也好好看，我就要叫你姐姐，你做我姐姐吧。”
　　“你见过有这么个灵巧优秀的十八万岁少女有心情做一个三十万岁人的姐姐吗！”
　　潜拭好不容易收拾住的泪水看样子是又要甭发了。
　　“好好好，你别哭了。”小无忽然想到一桩极其重要的事情。
　　“诶，潜拭。我一直都是家里最小的，在外面别人都叫我小无，我永远都是最小的妹妹，你倒好，终于圆了我一个愿，让一个人叫我姐姐。也行。姐姐就姐姐吧。”
　　“嘻嘻，果然，姐姐对我这么好，肯定不舍得我哭啦。”
　　“别说风凉话了，三更半夜的，赶快变回剑睡觉。我乏了。”
　　“不。”
　　“为什么？”
　　“哇！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我这么任性都不骂我的人！只是问我原因。要换作是哥哥，早不知道死多少来回了。”
　　“我师父真的如此严厉么？他平时对我们可好了。”
　　“真的很凶！你觉得好那是什么，情人眼里出照妖镜。”
　　“你都跟着谁学的！好好的诗句都被你毁了。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啊？姐姐你可就这么快承认哥哥和你是一对啦？”
　　“睡觉！”
　　“不嘛不嘛。”潜拭拉住小无的衣角，音色委屈地说道，“你以为我想大晚上变身吗。是因为武器正式认主后都会自动唤醒守护灵。我之前确实没有和哥哥好好配合过。那是因为我并不是他真正的武器。他真正的武器可是那许何。人家才是哥哥最有默契的真正的武器。”
　　“不会吧，你这是吃醋了？”
　　“才没有呢！反正我也没有许何优秀……谁，谁，谁要跟那个天天管着我的男人配合好啊！我还不稀罕呢！你说啊，我一个魔界古剑，虽说不是什么四海八荒的神剑，但好歹也是比较宝贵的，为什么连一支无来头的笔都比不过呢。就算我恢复剑身也是难敌它。我是不是很失败啊？”
　　“没有呀，你之前比不过许何笔是因为你没有遇上真正使用你的主人。这不是有我了吗？呃虽然我不及师父万分之一，也不能让你比过许何，但是我们可以彼此一起进步啊？”
　　“嗯嗯！”
　　“好了，你再不睡都又要天亮，明天有一节师父亲自上阵的早课，不是大师兄代课根本不能偷懒，唉。”
　　“哥哥常常说你虽然不是最优的学生，但是是他最努力的学生。怎么，姐姐也要偷懒？”
　　“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你怎么知道他这么说我？真的吗？”
　　“我和许何笔常常跟在哥哥身边，怎会不知道。虽然我们都不会在他未同意的情况下以人形出来。”
　　“他真的这么看好我？”
　　“对啊。”
　　“行了，你变回去吧。”
　　“可是我想这样陪着你啊。”
　　“我为何要让你陪着？”
　　“我我我我、陪你说话！你不是喜欢我的名字吗？”
　　“你自己想的？”
　　“不是。我本无名，是跟了哥哥后，他赐的。”
　　“也难怪。许何这个名字就很一般，不是师父取的。原来他取名这么沉稳且诗意啊……”
　　“明明是哥哥符合姐姐的口味吧！”
　　“你怎么脑子里装这么多这些东西！名字呢也给我说了，现在总可以睡觉了吧？”
　　“我我我……呜——”
　　“第一，不准哭！”
　　“哦……呜、”
　　“第二，睡觉，现在立刻马上！”
　　“好嘛，睡就睡呗……呜、”
　　“第三，谁让你就这样躺下的？！给我起来！变回去！”
　　“为什么……”
　　“第四，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圆滑地离开我的房间在门口睡觉，要么在我房间里但是得变回剑。”
　　“好吧，我变回去。”
　　潜拭听话地变了回去，但是又开始带着哭腔嘶吼： “诶？等等！你要把我拿去哪里？”
　　“木柜上的剑鞘啊。”
　　“不是床边吗？”
　　“废话！能勉强允许你在房间里已经很不错了！”
　　“木柜已经离你有两尺远了你居然还要让我呆在剑鞘里？”
　　“说真的，安静点，别哭了！真的别把师父吵到了！”
　　“呜呜呜……”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送房间外面？”
　　哭声弱了一些，但还是持续不断。
　　“不听是吧？好！那恭喜你，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你哥了！”
　　“别别别，姐姐我错了！别把我送到哥哥那里！”
　　“那你不准哭！”
　　“嗯嗯……嗯……”
　　“乖，听姐姐的听话，睡觉啦，晚安。”
　　树雨无几乎是使出了所有耐心哄好了他，还好只是这一次被自动召唤出来，只要挺过这次以后没她允许潜拭也根本变不出人形。

　　次日·大殿：

　　早课树雨无几乎是强撑着聚精会神地听完了，但课后还是不幸被唤到了师尊房间。
　　“师、父……您找我……”
　　他吐出一口气：“不要紧张。”
　　“昨晚没睡好么？”
　　“师父你怎么不告诉我武器认主会自动唤醒剑灵。”
　　“嗯？被潜拭吵了一整宿？”
　　“嗯……”她很是委屈地捣蒜般点点头，“师父……”
　　“不是不告诉你，是我以为你将它放置于剑鞘了。毕竟密封的剑鞘是可以限制剑随意变化成人的。”
　　“啊？我不知道。”
　　“那…你放在，何处？”
　　“床边。”
　　空杀默默地动了动喉，不自在地想说什么但又吞了回去。眼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小无也有些尴尬，说：“没有，它幻化成人后就是在旁边把我叫醒了。”
　　“依潜拭的性格，你再睁眼时不应该在床上而且近在咫尺吗？”
　　“这个……”小无扯出一抹不失礼貌的微笑，“我哪知道怎么这么了解他啊……”
　　“我们三人一起十几万年，这点还是知道他的。而且他第一次见到我和饶，也是这番情景。”
　　“啊？竟也那么勇猛地趴在您身上？”
　　空杀一挑眉，转头认真地凝视她。
　　“弟子知错，不该说出如此谬论。”
　　“差不多吧。不仅仅是我，饶也没少受到他坑害。但应该比你轻了些许。”
　　“为什么？”
　　“实不相瞒，潜拭一定很喜欢你这样温柔又不骂他还宠着惯着他的姐姐。”
　　“有吗？我哪有心情惯着他。”
　　“举个例子，如果深夜你已困倦到了极致他却吵着不睡觉，你会逼着他立马变回去睡觉还是陪他聊天？”
　　“逼着他睡觉啊。”
　　“但是在你的认知里的逼迫，已经是在谈天说地很久以后了。”空杀抚了抚她的头。
　　他此番着实有些头疼，凭借潜拭那个难缠的性格，还不知昨晚她被打扰成什么样子。
　　“还困么？若是累了，去休息一下吧。”
　　“多谢师父，不必休息了，我还要勤加练习呢。”
　　“你……昨晚还好吗？潜拭哭了？”
　　“你、怎么知道、太了解了。”
　　“蹦眼泪可是潜拭的拿手好戏，不过是……想让姐姐心软罢了。”他自小与潜拭一同怎会不知道。
　　“嗯……”小无轻笑，眼睛盛满温柔，不禁更靠近一步，问，“那…师父以前也是心软过啦？”
　　“若是以心软论英雄，那他的技术不及你。”
　　“我哪像他是故意让你心软的。我是真的伤了心才会哭的人诶。我怎么可能有泪便轻弹。”
　　“不管你是如何表现方式，只要你伤了心，效果都一样。”
　　“啊？”
　　“我说，只要是你，我都会心软。”
　　树雨无愣住了，半虚着口不知可以吐些什么字，最后只能淡淡地回了一句：“只可惜我也不是个会心软的姐姐。我把他硬塞进剑鞘了。”
　　空杀道：“那便好，还以为你让他在你床沿睡了一夜。”
　　“当然不可能。”
　　答了一句，她突然意识到什么，露齿笑了笑：“难不成师父是害怕潜拭一个男子枕在我身旁？”
　　“回去练习。”
　　“又不回答我？”她跟上去。
　　“师父，是不是？”
　　无奈下闷闷哼了一声：“嗯。”
　　“什么？”
　　“对，师父害怕一个男生枕在小无身旁。”前一刻还往前大步流星的他停下，转身忽然伸手轻微地往前搂住她。“师父……”
　　“你为何说话总是不说全呢…”
　　“和你一样，有些习惯久了自然被自己禁锢起来了。就像是自己给自己画出一个框架让自己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