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沉》》师飐

11、无资

　　优璇也走下那高处不胜寒的座位，自带一股起舞弄清影的气质，来到空杀一行人的长桌。
　　“空杀玄灵不易来密塔，就是为了来看你们师徒俩你长我短地唠家常吗？”金打破气氛，却不知是该用何字形容，时间总会在某个点像附满笺纸的古书，一舞带来满室涟漪，让平凡的节点成为人心中淡淡的，带着山茶花香的，烙印。
　　“一时不备忽略了子神。”她下来敬酒，“子神今日可是带着徒弟的。难道只是来看看这收徒典礼？”
　　“玄灵有上万年没邀请过我观赏密塔了。”他忽然忆起，那年他浑身是血污，晕倒在密塔门前，若不是优璇见他可怜暂时收留他帮他挡住一派魔界之兵，他今日早已经成了一座不起眼的墓志铭了，饶大约也在魔界被厮暮折磨至死。“今天看到我带小无来，才舍得啊？”
　　“这不，算起来是第二次见小凤凰么。心中欣喜，况且你能来，然是很不容易了....”
　　“小无吵着要看六殿下的风采，我卖玄灵一个面子，去看看？”
　　“甚好。”
　　树雨无在一旁不知道接些什么字词，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他们两人就像是对对子，上句不接下句。
　　她甚至觉得，这是他们两人之间才存在的默契。
　　“无。”
　　“啊？师父？”被吓得险些往后仰了仰。
　　“上次你还是只小凤凰，你说你喜欢密塔终日温暖，绿树高塔兼备的样子，师父陪你去...可好？”
　　“好...”

　　“得！我不去，我陪着爱冰。你们慢慢赏。”树雨金站起来，没有界限地拍拍空杀。
　　“二位玄灵，那我们也就告辞了。”啖霜说。
　　“怎么？两位殿下从未来过密塔，这就要走？”优璇挽留道。
　　“无妨。密塔随时都可以来，但是族内事务耽搁不起。”啖霜接道。
　　柳枫行礼：“玄灵见谅，族内还需我们二人回去照应。”
　　“世人皆知您二位是凤族鹿蜀族的顶梁柱，我也不便强求。”优璇也行告辞礼。
　　“看来旁人还是更买柳枫的账啊。”啖霜笑笑。

　　“师父，你是如何领会优璇玄灵话中意？我见你二人一言一语间便明白下阕，为何旁人听不出。这就是故人才有的默契么？”无跟着空杀悠悠地停留在一树脂酶下，脂酶是明族特有的植物，优璇费劲了心思，在密塔培育了自己家乡的产物。
　　“不出所料，你还是有疑惑。方才优璇在，我不便与你答话，不是故人才有的默契，只是这万万年来与优璇相处下来习惯了她的语句。”
　　“只是这个？”
　　“嗯。”
　　无生来就是一张惹人垂爱的脸，圆润得可爱，她一歪头，问：“那为何不能在玄灵面前说？”
　　“你应该不难看出，她历来理解能力就令人摸不清头绪，多想得可不比你五师姐少。”
　　“哦～”无凑近，她似乎嗅到了什么，“师父是害怕玄灵多想，以为你想表达的是你们两个之间特有的默契所以才不能在她面前说是吗！”
　　“说到这你就感兴趣了？”空杀嫌弃又无奈地笑笑。
　　无轻轻低下头，笑得双眼能溢出水来，温柔又扣人心弦：“师父。她喜欢你，也不难看出啊。”
　　她喜欢你，也不难看出啊。
　　树雨无独有的眼神可以勾人，可就在这瞬间放出一种母亲看儿子才会有的慈爱。
　　“小无。”空杀淡淡地开口，“你当真觉着我心中容得下优璇么？”
　　“嗯……”想罢她还是乖乖地摇摇头，“好吧，我虽然觉得你们很般配可是您从不在意人家。”
　　“怎么个般配？”
　　“师父你想啊。”小无顺带折了一串脂酶拿在手中，道，“你从来都是以文立身，而优璇玄灵擅长武。她当初在魔界追兵中独自突破重围赶走了他们还不是为了那个奄奄一息的你。她就像是这脂酶，看上去虽美艳坚强但却极其脆弱，离开了树存活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腐败。这是脂酶独有的缺点。”
　　“对。那时我虽不像你所说的奄奄一息，但也是因为独自一人杀出魔界身负重伤，不知怎地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在密塔了，优璇凭借密塔的名声抵挡了厮暮的追兵，我和饶也算是逃过一劫。”空杀点头，“可是无，这份恩情我早已在她族内纷争中报了。我们二人，互不相欠。”
　　“师父你为何一定要互不相欠？正是不欠人情才感受不到世间真正的情。”
　　“世上恩怨太多，我若是欠了旁人人情，要还之日就不知道得翻多少倍了。我不怕欠人情只怕还不了。”空杀抚了抚她的肩，“你要记住，不论何时，都要保护好自己。”
　　“嗯……”
　　“那师父，您真就不喜欢优璇？”
　　空杀犀利的目光硬生生让她憋了回去。
　　“哦。不喜欢就不喜欢呗，那么凶干嘛。”
　　“小无。”
　　“嗯？”
　　空杀略显生疏地触碰到她的手，紧接着将那束还未腐败的脂酶拿下来放在她的辫子上，柔柔地抚摸：“人们总是用春朝去仰望夏季，用秋时来期望冬日只因为冬夏有自身的热烈而春秋沉静如波，却忘记了它们本该有的价值。”
　　“所以小无，你带上这个还挺好看。”空杀靠近她，淡淡地说，“趁着花未腐。”
　　“趁着人犹在。”小无踮脚，露出一笑。
　　“小无，留下吧。”空杀带着有些随意的语气，面上均无大起大落，而心中却是翻了墨盘，“留在苦蝶海……”
　　“我一众徒弟，每毎到了出师那日，都隆重得如同婚嫁。”空杀垂眸，附上自嘲般的一笑。
　　“留在苦蝶海？”
　　树雨无不敢想象也不知道还能接什么，只能笑笑：“留在师父身边吗？”
　　他轻轻点头。
　　她兀自露齿一笑，眼神自带一种忧郁但轻快得出奇树雨无抓住他衣角的手被紧紧覆盖——“嗯，留在我身边，可好？”
　　优璇建议他们来密塔赏景自然不是诚心安排，不过是想让空杀看清楚了，那满院的脂酶都是为他而生。
　　那时他方才受了优璇一个帮助，在苦蝶海立下了师门，她喜欢他，他一直都知道，随口一句赞美脂酶的语句都能令她种下满院艳花。
　　可惜了这如美人一般的娇花，空杀从未来密塔欣赏过。
　　只这一次，小无初来密塔时便钟情于它的美景，他看着女孩在花中淡淡的微笑开不了口。
　　“诶，师父，这里这么多脂酶都是玄灵种下的？据书上记载，是明族的特产。”
　　“对。明族大多为极其脆弱的生灵，他们独特而又美丽，里面的植物也有这个特征。”
　　“啊？那玄灵看上去也不脆弱啊，她常年征战于沙场做的都是寻常人做不到的事情怎么会脆弱。”
　　“她不过是自幼练习罢了。她们族人确实有极其脆弱不堪的体质，但并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那优璇的真身呢？也是脆弱的生灵吗？”
　　“嗯。通体透明的骨碟。体积娇小颜色也不易被发现。”
　　“我从未听说过！”无瞪大了双眼，原来这位武将有这样一个脆弱的真身。
　　“她是为了你才种下满院脂酶的吧。”
　　空杀带着些疑惑，转头望向她：“为何不论何事都经不起你的推敲？”
　　“我都说了，也不看看我是谁。”小无说，“我从小就是家中最爱听爹娘墙角的人。”
　　他怜爱地笑笑，以前认为她只是个被云阁忽略的小殿下，没曾想还有这么多未被发掘的灵动。“师父为何一直盯着我。”
　　“透过你忽然发现了更多。”
　　“比玄灵种的满院脂酶更多吗？”
　　他轻笑：“比鹿蜀族鹿角茎幻化成的羽更多。”
　　“师父可曾见过我们的鹿角？”
　　“只是听说。”
　　“它最独特也是让它名扬四海的便是两个有心人摘下鹿角茎可以幻化成羽了。”
　　“竟不是传说？”
　　“才不是呢。”树雨无一本正经地回答，“是真的。小时候二哥天天带我们去采鹿角！对了，他和国梁姐姐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那最后成羽了吗？”
　　“我和六姐的可以，不过……二哥和国梁的从未见过羽。”小无说着便也惋惜了起来。“但……我觉得尚磬先生对国梁是真心的。”
　　“我倒是饶有兴致。”空杀道。

　　苦蝶海：

　　众人纷纷离去，爱冰的典礼似乎成了云阁几人的离别，而无也随空杀归海。
　　方才因为云阁几位殿下的到来而好不容易热闹几天的苦蝶海又回归到清冷肃杀的落寞，甚至比原来更胜一筹。
　　“师兄师姐都回家了，这里还是这么冷清。”她怅惘地看着这一幕，有些遗憾又有些孤独。
　　“所幸渡江、花享、耀秋和饶都还在，不然恐怕有只小鹿蜀要翻江倒海了。”空杀补充。
　　“师父怎么又奚落我。我都习惯了，之前在云阁也是这样。就我一人在家。”
　　“其他四位殿下呢？”
　　“除了六姐和我，他们都要管理族内事务。但六姐也是个天天下凡找乐的家伙。”
　　空杀勾唇，像是无意的嘲笑。
　　“唉，谁叫她天天不着家呢。”
　　“你呢？我还以为以你的性格会跟过去。”
　　“不会的。”树雨无说，“我不喜欢跟她出去。六姐出去，身边总会有一大群人，各路神仙我都不认识……”
　　“为什么四师姐不回去？她不是早已出师了吗？”
　　空杀微微顿了顿：“她……本就没有家。当初是在凡间，遇见她身负重伤几乎是不久于人世，收养了她。给她疗伤后拜入了师门。”
　　“嗯……”无尴尬中带着些许歉意，埋下头，“大师兄是为了五师姐留下的吗？”
　　空杀倒是听此话挑眉，轻笑却不答。
　　“师父你一直以来似乎都很看好他和五师姐。”
　　“成天都在想这些么？随我来。”
　　树雨无从方才轻快的闲聊中如梦初醒，在师父面前她好似摧枯拉朽般地自卑。
　　“师父……”
　　他轻轻拉住无的手却发现那人儿如同定住了。柔声道：“怎么了？”
　　“我……”无蹙眉，她的眼神复杂而又引人夺目，他喜欢她的眼睛就如同欣赏一颗明玉，“师父是在责怪于我么？”
　　空杀算是怎么想也没有理解到她的思路，他这样像是……责怪于她……？
　　“为何？”他无奈地抿唇，“小无。师父在你眼里……常常责怪于你？”
　　“不是不是。”她忙着解释，“就……在您身边总要万分谨慎，察言观色。”
　　“不必。你十几万年里的那套习惯可不适用我。”

　　阿莫殿：

　　阿莫殿是苦蝶海唯一一个庄严得瘆人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武器陈放于此，常年处于仙障笼罩下还有一些孤本。
　　与藏经阁不同，里边的孤本秘卷都是关于武器和兵法，并没有藏经阁那番博大包容，相反酝酿着压抑。
　　“在我不召唤许何笔和潜拭之时，它们都在这里。”
　　空杀执起小无双手，轻轻触碰到那硌人的利剑，潜拭。“小无。”
　　“师父为何带弟子来这？”
　　空杀暂未答话，只握住那双手顺带将潜拭拿下。
　　见状，小无更是一脸迷惑。
　　“这是当年父君赠予我们兄妹三人的武器之一。”
　　“三人？”
　　“还有厮暮。饶是魔界上古锁链，致命力数一数二，不论仙凡。厮暮是另一把剑，而我的便是潜拭。”
　　“先魔帝对你们这么好啊。”
　　“对。父君一生都待我和饶视如己出。”空杀补充，“潜拭和厮暮的剑同是魔界修炼几十万年的古剑，若是严格来算，年龄该是我的父辈。此番带你来，是想让你收下它。”
　　“你说什么？”方才还在剑上的手如同触到六昧真火般缩了回去，“师父这万万不可！潜拭是先魔帝赠予您的，又是魔界孕育了几十万年的宝剑，我怎么能收下？”
　　“它对我自然很重要，非常重要。但是我想赠予你。潜拭这把剑更适合你，若是它不愿认主，是不会容许你触碰它的。”他说，“潜拭跟了我十几万年，初期它还需要我的仙法保护，而后在危机时刻却是它及时护下我。我从未正式使用过它，它并不适合我，我常年使用的还是当年我自己收下的许何笔即便它连魂魄都还未出现。潜拭既然认了你，也就不必推辞。”
　　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喃喃地问他：“师父为何从不使用它？”
　　“十几万年来，我们都没有配合好过。只有我保护它或者它保护我。”
　　树雨无念此一笑。
　　“所以小无，收下它吧。你的天赋很适合碧海这套剑法，所以那时让你苦练碧海。你或许不知道，碧海是潜拭的独有剑法，所以师门内除了你无人可以练好。”
　　“我真的……和它这么有缘？”
　　“嗯。”空杀挺拔的身躯傲然挺立，抚着剑将它赠予她。
　　而树雨无也第一次从师尊的手中接下了那份传承。“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小无，”
　　“嗯？”
　　“你下去勤加练习，若是遇上危险，潜拭还能及时护住你。”
　　“多谢师父！”
　　“不要让自己身陷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