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冢》微瀾

4、相知是举手投足的灵犀

　　八月底的时候，皇甫瑾祺终于把兄长交待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竟也顾不上随从队伍，急急地跨上马往比翼山狂奔而去。晓行夜宿，三日之后他终于到达当日遇见伊人的溪水边。
　　按辔缓行，他细细思量这两月的相思滋味，竟有了情怯之感，于是下马缘溪而上。溪水是从山顶流下的，一路弯弯绕绕，转过山石又有树障，跨过急流又是瀑布，而他只是沉默而坚定地走着。及至登上一个由整块山石形成的平台时，溪水变得舒缓而宁静，他抬眼望见前方不远便是一片茂盛苍翠的竹林，内心雀跃不已。
　　整了整衣衫，他继续沿着溪向竹林走去，此时耳边竟响起了女子的歌声。
　　“披芳草兮彼立山阿，处幽篁兮闻弦歌；思公子兮独坐幽窗，迎晨昏兮凭栏望。”
　　那曲调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令人闻之心疼。皇甫瑾祺一路循声而至，原来是伊人在溪旁，一边临水梳妆一边轻声歌唱。他远远地看着，只见伊人依然是白色短衣青色罗裙，纤纤素手握着木梳细细地整理如瀑的秀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伊人、、、”他低声轻唤，怕惊扰佳人。却不知这一句“伊人”，已经惊得她忘记出声答应，只是回头望着临水站立的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半晌，伊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皇甫公子？你、、、你真的来了、、、”
　　“伊人，相别两个月，你可知我所受的相思之苦？我、、、”
　　“公子、、、”伊人红霞满面，半是娇嗔地低头，出声阻止了他过于露骨的话语。
　　“啊、、、”皇甫瑾祺似从神游中醒来，“伊人，在下出言冒昧了。还请见谅！”
　　伊人披散着头发，手中拽着木梳，尽显娇滴滴的女儿姿态，看得皇甫瑾祺差点忘了呼吸。半晌，伊人才拿出丝带将秀发束好，顺便也收拾好起伏的心境。
　　“公子一路劳累，请到竹屋喝杯粗茶吧。”
　　言罢，伊人回身往竹屋走去，皇甫瑾祺愣了愣也跟了上去。
　　不大的竹屋里，陈设简单，但好歹也是应有尽有了。一进门是一展竹制的屏风，转过屏风是一间小小的客厅，正面墙上挂了一幅秀雅的山水丹青，上书一联：“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琴罢指犹凉”。画下设了一张高几，一左一右摆了个耸肩花瓶，瓶中并未插花。中间是个陈旧的小香炉，此时正冉冉的腾着青烟，香若杜若，又似兰芷。客厅的左边一间是琴室，右边想来便是伊人的闺房了。简约中满是清雅高洁的气息让人不得不欣赏起主人来。
　　皇甫瑾祺趁着伊人沏茶的功夫，慢慢地踱至琴室。一张做工精巧的七弦琴映入眼帘，细细地抚摸琴上的纹路，皇甫瑾祺不得不暗赞，是张好琴！
　　“公子，请用茶。”伊人为他端上一盏清茶，见他是懂琴之人，微笑着说道，“这张琴是竹屋的旧主人留下的。想不到年月越长，音质却越发清越了。”
　　“哦？竟有这等奇事？不知这琴可有名字？”皇甫瑾祺伸手接过茶盏，动作熟稔。
　　“名字是有的，就刻在琴上。公子请看。”
　　“月、、、汐、、、”皇甫瑾祺见这两个子都采用字形优美的小篆雕刻而成，配以大朵繁复的花纹，看上去尊贵异常！他繁复摩挲着这两个字，似曾听过但总也想不起来。半晌，他看着伊人，柔柔地问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得闻伊人的琴音？”她只是笑笑，舒袖走向琴架，细长的手指轻抹慢挑，一串流水般的曲调自她指间流出。
　　皇甫瑾祺拣了靠窗的凳子坐下，静静地听了起来。待闻得琴音由简单的倾诉转为怯怯地试探，他取下腰间的玉箫，一声一声地和了上去。琴音低喃，箫声轻诉，似有绵绵情意在曲中流转。岂不知知音难觅，良人难寻？如今二人竟是这般地契合，琴音箫声相映成趣，这静谧的竹林寒舍一时间溢满深情款诉，原本就相互倾慕的两人哪有不动情的理儿？

　　伊人对镜抚摸着锁骨上转为粉色的花朵，再看见自己满是桃花的俏脸，已知自己动了真情。只是他的情意能否长久，外界的传言又是否为实，伊人自问没有把握。如今这一别，不知相会何期了！
　　他从身后抱住了她，对着镜中的佳人微笑，“伊人，你放心。等我回家办完事就来接你。你一定要等着我好吗？”
　　“嗯。瑾祺，我等你。”伊人起身走向琴室，“在你走之前，我们再去思君台合奏一曲好吗？”
　　伊人告诉皇甫瑾祺，思君台是一位女子思念爱人，凭栏等待的地方。那里是相思刻骨的见证，也是相思成灰的归宿。因喜那里视野开阔，两人相处的这月余里竟有大半时间是在那里弹琴、聊天打发的。如今伊人要在那里与他作别，怕是心中难熬相思之苦，想留下点回忆吧。想到这里，他也就点头答应了。
　　一曲罢了，他带着随从依依不舍地下了山，再三叮嘱伊人等他来接。那难舍之情溢于言表，惹得伊人眼圈红了又红。
　　伊人看着他走远，直至离开山谷马车上了官道。她才收起一脸的悲戚难舍，换上淡漠的神情。起身走到思君台北面栏杆处，伊人望着山谷深处的那座孤冢出神。
　　半晌，伊人喃喃地说道：“看来，该是下山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