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殇印》牛恋

16、第 16 章

　　遍地的尸体。
　　死亡的气息弥漫了整个草原。
　　乌鸦飞过，夕阳下一片血一样的红。
　　断了的四肢，碎了的颅骨，糜烂的气味，还未开始腐化。
　　一条河流经过战场，鱼儿从上游顺流而下，贪婪地吮吸着腥甜的河水。
　　有个古老的传说，当河水被血染成红色的时候，天狗就会出来吃了太阳。
　　天狗吗……如果真的有，那么十年前就该来吃了太阳了。

　　小图打了个喷嚏，走过来拉住我的手。
　　“哥，这里好臭！”他说着，还皱了皱小鼻子。
　　“记住这个味道，曾经他们就是这样屠杀我们的人民，所以我们要同样还给他们。”我俯下身，轻轻抚摩小图的脸，猛地发现，我手上的血沾了他的脸。
　　“是他们杀了爹和娘吗？”小图乌黑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
　　“是的，所以我们要杀回去。”我指着远处一望无际的草原，说，“这是他们欠的，终究要去要回来的。”
　　阿兰胡走了过来，对我说，“王，提木拉逃了，要追吗？”
　　“逃了……往哪个方向逃的？”我问。
　　“南方。南边有个小部落，本也是属于提木拉的势力范围，可能会在那里。”阿兰胡有着一双与其外表不相符合的精明的双眼。
　　“不急，让他再多活几天。”我拉着小图的手转身离开，“太晚了，叫大家去休息吧。”

　　入夜。
　　天上没有月亮，却有漫天繁星。
　　火堆前烤着羊，香气四溢，小图坐在我身旁，直咽口水。
　　“哥，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星星？”小图一脸稚气地看我。
　　“不知道。”我笑了，溺爱地揉了揉他红扑扑的小脸。
　　“哥，为什么你不开心？”他又问。
　　“我没有不开心。”我说。
　　“你就有不开心。”他嘟起了嘴。
　　“星星很亮，对不对？”我指着天上问。
　　“恩，好漂亮。”小图抬起头，说，“哥，我昨天梦到娘了。”
　　我惊讶地转头看他。娘死的时候，我10岁，而他，才刚出生3个月。
　　“我梦见娘在对我笑，我们的娘好漂亮的。”小图笑了，眼睛都眯起来了，“哥，你会梦到娘吗？”
　　“不，从来没有。”我说。
　　“为什么？”他好奇地问。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的梦里有人了啊。
　　我的梦里一直有一个人，一个美丽的女人，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那么忧伤地望着我，我只知道，她的一个眼神就能让我心痛到不能呼吸。

　　“阿兰胡，羊可以吃了吗？”小图的注意力一下又回到了烤羊上。
　　“恩，来先吃吃看。”阿兰胡这个长相粗犷的男人，有着一手好厨艺，烤羊更是绝技。
　　“哇，好香啊！”小图一脸馋相，接过手就轻轻咬了一口，接着被烫得嘴里直吹气，还口齿不清地说，“好吃……”
　　“王，在想什么？”阿兰胡笑得很慈祥，连同他脸上的刀疤，都看起来不那么狰狞了。
　　从我的父母亲和族人被害后，10岁的我就继承了族长的位置，成为了他们手里可以随意控制的棋子。而阿兰胡带大了我们，像父亲一般，却从来都以主仆相称。
　　“我最近又经常做那个梦。”我淡淡地说。
　　他一怔，吸了一口气，关切地问，“还会痛吗？”
　　我点点。每次我都会心痛到浑身颤抖，口齿发紫，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王……”许久，他说，“你信命吗？”
　　“不信。”我抬头，指着星星说，“就像我不相信这遥远的星星，会影响到我的铁骑去扫平大草原。”
　　“但是我信。”阿兰胡的笑容很近，我却看不清楚，“王，我信。”
　　我摇头，“我只知道，欠了别人的一定要还，血用血还，命用命还。”

　　两天后的中午。
　　晴空万里。
　　南方乌里木部落。
　　提木拉就如同案板上垂死挣扎的鱼。
　　我手轻轻一挥，又是一次大屠杀。
　　欠了别人的，一定要还，而且还要双倍奉还。
　　弱者没有说“不”的权利，就像曾经我的人民也这样的流过血。世间的道理，不就是这样吗？

　　我翻身下马，女人和孩子我是不杀的，当然反抗的除外。
　　不远处的牛栏里，我看到一个穿着白袍的女人，拿着剑，护住身后一个受了重伤的男人。她的头发乌黑乌黑，在阳光下似乎闪耀着生命力。
　　显然她敌不过我的士兵，连连后退，直到一剑穿过她的左肩。我赞赏地笑了，这剑本该贯穿她的心脏的，但她躲开了。很灵巧的身手。
　　因为这一剑，本来背对着我的她，向左侧倾倒，乌黑的头发飞扬起来，鲜红的血在她的白袍上开出了花。我看到了她，她咬着牙，倔强坚忍。

　　就这一瞬间，我的血液停止了流动，疼痛，从指尖蔓延到心脏，她，让我忘了呼吸。
　　也就这一瞬间，我忽然都想起来了。
　　一切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我为何为站在这里；
　　想起来，在每个午后，躲在樱花树下偷偷看我睡觉的女孩；
　　想起来，圣战中为我挡了一剑的傻瓜；
　　想起来，当我终于明白我爱她的时候，却抛下我而去的女人！
　　我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下，像疯子一样冲过去抱住她。
　　疼痛。
　　我咬紧牙，却丝毫不能减轻这种痛楚。

　　阿金！你这个骗子！
　　阿金！为什么你说她不会死！
　　阿金！出来啊！救救她！我不要再让她在我手里慢慢变冷！
　　阿金！

　　入夜，草原上很冷。我点上火堆，抱紧她，并裹了许多被子。
　　她还没有死，她身上还有着温度。
　　“一定要救她！我不允许她死！”
　　这是我第一次对从关内来跟随了我5年的大夫大吼，也是在10岁后第一次那样的失魂落魄。
　　因为她，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可是我却像傻瓜一样看着她倒在我的面前。
　　不要走，醒过来！醒过来惩罚我！

　　“王……”阿兰胡带着小图拉开门帘走了进来。
　　“哥！”小图叫我。
　　我只是抱着她，把脸贴在她的额头上，她苍白的脸，一点血丝都没有。
　　“哥！”小图又叫了我一声，走过来轻扯我的手。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我看到他眼里的担忧。我很努力地给了他一个微笑，但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王……”阿兰胡欲言又止，拉过小图的手。离去前，他对我说，“王，是她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抱住她。她的生命好象一不小心就会融化在我的手中，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王，这是命。”阿兰胡说完，行了个礼，退出布帘外。
　　“这是命吗？”我喃喃自语，又像在对她说。

　　“阿月，为什么这一世，你连话都没有跟我说就要走……”
　　“阿月，起来跟我说说话好吗……”
　　“阿月，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在樱花树后偷看我睡觉，只是那时候，我没看过你……”
　　“阿月，如果那时候，你可以过来跟我说话，我或许就会爱上你了……”
　　“阿月，圣战的时候，我没有被魔杀死，但是我还是死了，知道为什么吗？”
　　“我是被参宿杀死的。你为我挨了一剑后，他就来找我了……他说，没有你的世界，不需要有他的存在，他跟我拼了命呢……那个傻瓜，明知道他不是我的对手……他说即使会灰飞湮灭，他也不想独活于世。”
　　“阿月，那时候我恨你，因为你，我失去了一个朋友……”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和你轮回到一个世纪里，还做了夫妻……”
　　“就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那么清澈的眼神，清澈得让我想逃……我不敢碰你，不是因为讨厌你，是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心跳……那个时候，我已经爱上你了啊……”
　　“或许比我想象的更早……”
　　“我是个笨蛋对不对？可是等我明白过来，已经晚了……等我忽然间看清楚了自己，你已经倒在我的怀里了……”

　　“这就是命吗？我从来不信命的……可是，到底是谁在捉弄我们……”
　　“阿月，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阿月，为什么你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阿月，醒过来好吗？不要再弃我而去了……”
　　“阿月，如果你走了，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我等你轮回，好不好？”
　　“阿月，你听见我和你说话了吗？”
　　我看到她眼角流下了一行泪，但是她的呼吸，却越来越微弱。
　　“你连看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了吗？”
　　“我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是不是？”
　　“你不会原谅我了，是吗？”
　　我低下头，亲吻她的泪。

　　“那你睁开眼睛告诉我，你恨我啊！”
　　“如果你不说，我会继续纠缠你！”
　　“我会一直纠缠你，我不会放过你！”
　　“快说！不说就没机会了哦！”
　　“你再不说话，以后就算赶我走，我也不会走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阿月，你听见了吗……”
　　“阿月，我爱你啊……”
　　忽然，我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阿月已经在我手中渐渐变冷。我抱着她，跟她一样冷。
　　阿兰胡和小图进来的时候，先是惊讶，然后小图开始哭起来，他摇晃着我的手，我却紧紧抱住怀里的人。
　　“王啊……”阿兰胡在我面前跪了下来，那张彪悍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哥！你醒醒啊！睁开眼睛看看小图啊！”小图继续又哭又闹，只是这次，阿兰胡没有阻止他。
　　小图今年十岁了，我曾经十岁的时候做了族长，所以阿兰胡，你一定可以帮他的，他一直是个坚强的孩子。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阿兰胡，你相信命吗？
　　我一直都不信。
　　可是，如果相信命，就可以挽回她的话……
　　我宁可相信。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意外地看到了阿金。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我眯起眼睛，一下子不能适应明亮的光。
　　“你的身体苏醒了，你归位了。”他笑着看我。
　　“归位？”我动了动四肢，发现这是神体。
　　“是的，你苏醒了。”他苍白的脸，笑起来依然很好看。
　　“她呢？”我凝视他。
　　“她不会死。”
　　“什么叫她不会死！她会！她会痛！她会哭！”我发疯一样地吼。
　　“她不会死，她是天殇印。”阿金淡淡地说。
　　“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一把扯过他银白的头发。
　　“她的神体早就灰飞湮灭了，但因为她是天殇之印，所以她不会死。”他依然从容地问答我。
　　“那为什么……”我不明白。
　　“是诅咒。”
　　“诅咒？”
　　“因为你，所以她才痛苦。”
　　“我……因为我？”
　　“她的所有痛苦，都是因为你。”
　　“为什么？！”
　　“天殇之印，是情殇之印啊……是苍紫的诅咒……”阿金抬起头，看着那片蓝得虚假的天空，淡淡地说，“这是命。”
　　“我不相信命！”
　　“所以，她会更痛苦。”
　　“阿金！”
　　“呵呵，苍紫的诅咒，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破解。”阿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即使我知道，也破不了。魔的血咒，神是破不了的，况且他是魔界的王。”
　　我沉默了许久。
　　他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那是一片氤氲着紫气的梦境。很纯，很静。
　　在梦的尽头，我看到了他——曾经我们的王。
　　我没有对他行礼，只是冷冷地看着。
　　“奎。”他说。
　　“我不会原谅你。”我说。
　　他笑了，依然笑的那么优雅高贵。

　　“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用吗？能换回什么？”
　　他没有在意我的态度，依然微笑。
　　“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他说。
　　“不。”我直接拒绝，回头要走，但是他下面的话，让我停住了脚步。
　　他说，“和阿月有关。”

　　“说。”我转过身看着他湛蓝的双眼。
　　“虽然我破不了那个咒，但是我能暂时封印它。”
　　他没等我回话，继续说道，“只要你配合。”
　　“连你都破不了的咒……”我冷笑一声，“我还有选择吗？”
　　“代价是，我要你代替白虎，守护住西天。”
　　“好。”什么条件，我都会说好，即使是要我的性命。
　　“还有，我要封印你的记忆，拿走你的爱情。”这次他没有笑，而是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
　　“为什么？”
　　“这是条件。”
　　“好……”心脏忽然抽痛。我笑了，原来神的身体也会痛呢。

　　阿月，要幸福啊……
　　阿月，没有我，你也一定要幸福啊……

　　他走到我面前，对着我轻轻挥了挥衣袖，一道白光闪过，我应声倒地。
　　忘记一个人，原来是件很简单的事情。简单到，只要挥一挥衣袖，就可以做到。

　　“这样……可以吗？”阿金说。
　　“这样对他们俩来说，不都是好事吗？”天夜笑笑，“能遗忘，多好啊……”
　　阿金看着天夜离去的背影，忽然笑了。
　　但脸色，却愈加苍白，他紧握住手里的仗，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跌倒在地。
　　他苦涩地摇摇头，“真的这样能忘了吗……”

　　想用夜来隐藏掉下的泪
　　天很黑
　　你会不会看见
　　我用力奔跑却拉不住你的手
　　来世你还有没有人陪
　　没有我的世界
　　还会不会累
　　而我却
　　只能在梦里与你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