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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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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走,就在前面了。”寺仪徕顺势将秋跃好拉到了自己身后,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秋跃好来不及反应,一步踉跄,被寺仪徕拉着往前。
她的的目光落在走在自己身前的寺仪徕身上。
寺仪徕的头发只用一支素色雕花银簪挽着,有些乱了,几缕头发凌乱落在颈侧,可她那周身的仪态一眼便能看出是被教习过的,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而寺仪徕拿伞的那只手,手背上有两道被磕蹭的明显血痕,还破了皮。
秋跃好猜想是刚刚寺仪徕护着自己时伤着的。
被寺仪徕拉着,一步步从人群中走到了祭占典台边,而秋跃好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寺仪徕手中捏着的那把翠色蓝伞上,伞面上可见书有小小的“结桃”二字。
而“结桃”二字,正是秋跃好的小名。
“姑娘,到了。”寺仪徕停下脚步,扭头看向秋跃好,放开了拉住她的那只手。
秋跃好没有回答,而是弯腰拉起了寺仪徕的另外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了手帕。
“没事的。”寺仪徕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手背有擦伤,却怕被她注意到手背的其他伤口想要抽回手,可秋跃好将她的手抓的牢牢的。
寺仪徕只好用右手接过左手的伞,任由秋跃好包扎。
秋跃好橘红色的衣裙,在昏暗的夜色与深浅不一的烛光下,被映衬的色泽不一,她低头轻轻将手帕缠绕在了寺仪徕的手上。
寺仪徕看着眼前的人,恍然如梦。
包扎好,寺仪徕抬手,借着头顶的长串纱灯,看清了手掌之中,手帕打结的两角被秋跃好扎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手指摩挲着掌心手帕的结,她脱口而出:“桃花。”
秋跃好有些吃惊,没料到寺仪徕能认出来。
这任谁看都像是一朵花,可怎么看也不太像桃花,不禁疑惑:“姑娘你怎么认得是桃花的?”
“不是认出来了,只是觉得它该是一朵桃花。”寺仪徕抬头看向秋跃好,冲着她笑起来。
此时远处却传来敲锣声和百姓的一阵喧哗,身前祭占典台上祭炉火光乍现,四周顿时明亮起来。
寺仪徕受伤的手紧握起拳,将那朵桃花捏在了掌心,回头看向了她们身后。
“我今日要行代书式,先走一步,谢谢你带我过来。”眼见祭占典马上就要开始,秋跃好连忙转身朝着祭占典台侧方跑去,没顾得上再看寺仪徕一眼。
而寺仪徕也低下头,往身旁正在打堆聊天的几个女子身后靠了去,只通过前方人群身影的缝隙,见前方两队侍卫正开道,分别执剑站于街道两侧。
侍卫每人腰间挂有十几只由七色线编织的囊,装有宫中膳制的糕点,不仅是孩童们挂念许久的美味,就连站在侍卫身后的大人们也想方设法去拿。
毕竟能尝到宫中食物的机会,每年可仅此一次。
可随着天言族长老与她身后的人慢慢从马车上下来,闹哄哄的街道顿时安静。
这女子不是她们所熟知的王姬寺仪徕,而是寺金蜓。
寺金蜓身穿与长老一样的红蓝长袍,仅用绣带束发,眉目如画,手捧一叠命纸,缓缓跟在天言族长老身后。
无一人不知晓其身份,且不说当朝只有两位王姬为储君备选,只单看容貌,与先前所见的王姬寺仪徕,也是有五六分相像的。
寺金蜓面容轮廓更多上几分英气,不似于寺仪徕眉目间的贵气温婉,少女王姬的傲气在她身姿与眉目间可见一斑。
官员站在祭占典台上,围绕祭炉一把一把将五谷撒入,随风肆虐的火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乐声沉寂,百姓们的目光停留在天言族长老与寺金蜓的身上,虽连续两年参与祭占典的寺仪徕不见踪影,却无人敢开口议论一句。
天言族的作为是不容许他们去揣测和质疑,更容不得他们去开口议论。
天言一族必会以他们的测选方式,为天下百姓择选出最适合成为下任帝王的王姬。
而今晚,是所有人期待已久的祭占日。
一步步朝后退去,寺仪徕远远看着寺金蜓的背影,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紧接着转身朝向巷口,走入了黑暗之中。
现唯有让天言一族与寺金蜓结契,或才能保住她的性命。
打巷子出去,便是澹河,蛐蛐此起彼伏的叫着,如今正遇涨水的时节,河上那没有护栏的木桥本就陈旧不堪,如今更像是一不经意间就会断裂,被河水冲走。
风一吹,生出几分凉意,寺仪徕正要离去,目光却被那座木桥吸引住了。
桥上模模糊糊能看见有一个女子的身影,她在桥上一来一回地踱步,又迟迟不下桥去。
就这样一来一回的,不仅惹得寺仪徕心烦意乱,还生出几分好奇来。
跨过河岸边迎春花的枝蔓,寺仪徕朝着桥上走去。
谁料刚要走近,那道身影眼见有人靠近,居然加快了脚步转身朝桥下跑去,眼看着就要下桥,她的脚却被木桥绊倒,整个人朝河面仰落了去。
寺仪徕连忙伸手去抓她,却没抓住。
但那人却在落水的最后关头,双手一把拽住了寺仪徕手中的伞。
“你放手。”寺仪徕开口,不假思索,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便是怕她将伞扯坏了,这伞是下雨天时阿秋给自己的。
不曾想,那人居然真的松开了手,可她另外一只手同时向上一扬,拉住了寺仪徕的手腕。
结果便是两人一起掉入了河中。
水刺骨的凉,寺仪徕只顾着伸手在水中扒拉伞,却怎么也碰不到,逐渐,她感觉自己像是要喘不过气了,身子无法动弹。
此时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寺仪徕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被拖到了岸边。
她整个人瘫软在草地上,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睁眼却见一张脸正朝着自己凑来。
“没死?”说话那女子脸上所戴的面具耷拉在左半张脸上,露出一只眼睛来,那是一只和秋跃好极其相像的眼睛,像是染上胭脂的玉兰花瓣,一眼便能让人陷在春色旖旎中。
可她的脸,面白如纸,唇如笔蘸朱砂色颜料涂描的一般。
当图中美人以笔勾勒五官的手法,放在活人身上,便是见鬼的可怕。
可寺仪徕面对她,却生不出一点厌恶。
是因为她的那双眼睛吗?
抬手,寺仪徕扶正了那女子的面具,压过心底的情绪,不去看她的那双眼睛,用另外一只胳膊支起了上半身,借着月色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湿漉漉的头顶粘上了河岸边的一朵金银花,荷粉色的长裙被水打湿后贴在身上,人蹲在地上,正止不住的打着哆嗦。
倒是可怜兮兮的。
如此一来,寺仪徕倒不好发脾气责怪她将伞弄丢的这件事了。
寺仪徕撑地爬了起来,扶着身旁的树干,喘了口气,将另外一只手伸向了她,语气冷漠:“起来。”
这女子的手比寺仪徕的还要凉一些,身子很轻一般,寺仪徕轻轻一用力,她就被拉了起来。
可她却在和寺仪徕对视一眼后,马上将头低低垂了下去,用一只手挡在面具前。
寺仪徕看见了她脖子上的黑色柳叶纹印记,皱起了眉头:“械人。”
寺仪徕很久没有见过械人了,上一次这么近距离和械人站在一起,还是在她十三岁那年。
在大殿上,目睹一名假冒妃子的械人被侍卫们乱刀刺死,也是那时,父皇下旨,斩杀所有械族人,包括械人。
在最起初,械族只效力于达官显贵。
他们只需用原主的一点骨血,便能将另外一人的容貌与记忆变得与原主分毫不差。
可市井中更多的是愿意成为械人的乞丐与穷人,那时曾经有一首流传很广的市井小调:“隆冬三月长,饿死命不长,不如舍百岁,贱命卖与械人郎,改头换命当宰相,日日坐轿过乞丐梁。”
只需几锭银子,吃饱喝足富裕数月,就足以让部分人出卖余生。
哪怕不知今夕何日,不知所做为何事,不知自己为何人,也比直面自己悲苦一生的命运好。
人生终究一场梦,多的是不能守住本心的人,余生用谁的面貌过活,倒也没那么重要。
于是越来越多的械人出现在朝堂和宫中,民间与宫廷皆不得安生,那些自愿与械族结契,却不满足被制成械人条件的百姓,被械族贱卖去了矿山及勾栏。
官民皆是人心惶惶,从下旨到对械族的清剿,足足花了两年多时间。
但彻彻底底的械人,身上是不会再有柳叶纹印记的,这姑娘像极了是即将突破械术的械人。
这倒是少之又少的,只是她们往往只有三个月的生命,最终只能在一日又一日殆尽的生命中接受自己无法破除械术的宿命。
“你记起什么了吗?”寺仪徕取下银簪,将湿发挽在了脑后,看向她。
“我想起,我是在这里跳河的。”那女子转身看向澹河,抬脚慢慢朝前走去。
“我记得我穿上了嫁衣,可我等的人却一直没有来,我等了她很久……”澹河边的风吹散了她话语中的一腔恨意,只余下无尽的遗憾。
“你怎么会成为械人的,死后是无法与械族结契的……”寺仪徕连忙拉住了她的手腕,生怕她脑子一热冲下河去,却还是压不住心中的疑惑。
“我记得我写了遗书,将尸身供以械族。”女子偏头,似在很努力回想:“我怕我不死,又被带回去结婚,可我又怕我活了,想起她,与其怨她,我不如不要记得她……”
原来,她等的人,不是与她成亲的人。
寺仪徕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拉着她手腕的手更紧了。
她的阿秋,在坐上轿子的时候,也一定害怕的要紧,也一定无比期盼着她的出现。
孤身一人的秋跃好被寄养在姨妈家,虽然吃穿不愁,可祖母与母亲留给她的宅子和店面都被姑妈攥在手中。
为了夺回那些,秋跃好隐忍筹谋多年,却在大婚前拉着寺仪徕的手对她道:“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你带我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