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乐正雨枫

9、9

　　在伪装成郑小峰的过程中，邱刚敖说过无数谎言。然而，有一件事他其实没完全撒谎——郑小峰确实有胃病，只是不像他说得那么夸张，不至于一喝咖啡或者酒就胃疼。
　　胃痛的毛病是高中时落下的。彼时郑小峰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为了省钱买游戏机，放着学校饭堂的饭菜不吃，顿顿吃泡面。连续吃了半个月的泡面后，他终于在一次早读时胃痛呕吐，被医院诊断为慢性胃炎。
　　自此以后，每逢天气转冷，他的胃就不太舒服，但只要注意保暖，饮食规律，倒也没多大问题。
　　可惜，他如今从事了警察这个职业，想要长期保持规律的饮食作息，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是今年入秋以来降温幅度最大的一天。
　　邱刚敖刚起床，就感觉胃里一阵阵抽痛，纠结着要不要请假休息。可一想到他如今的上司是张崇邦，他就不愿向对方低头，只能强撑着爬了起来，披上衣服去洗漱，准备出门买早餐。
　　早晨的肠粉档总是生意很好，稍微来晚一步，店门口就会排起长龙。邱刚敖排了好几分钟的队，才买到一盒热气腾腾的鲜虾肠粉，也没顾得上吃，就匆匆往警局赶去。
　　还好没迟到。
　　他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越走越觉得难受，最后甚至直不起腰来，弓着背一步一步挪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喘息声逐渐粗重。

　　“小峰，你做咩啊？（你怎么了？）”
　　曹宁见邱刚敖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给他倒了杯热水。“系咪边度唔舒服？（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冇嘢，有D胃痛。（没事，有点胃痛）”
　　邱刚敖勉强笑笑，打开饭盒吃了点肠粉，猛然感觉一阵反胃，连平素最喜欢吃的早餐也咽不下去了。他将饭盒装进塑料袋里，打了个死结，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继续趴在桌上一言不发。
　　吕慧思拿出放在办公室里的药箱，找了几盒药递给他。“你要唔要请假唞下？（你要不要请假休息一下？）”
　　“唔使。（不用）”
　　邱刚敖用力按着胃部，抬眼瞥了瞥那些药盒，并没有找到郑小峰以前吃的那种铝碳酸镁咀嚼片，也不敢乱吃其他药。他婉拒了同事帮他买药的好意，只推说自己没事，趴一下就好了。

　　“发生乜事？（发生了什么事？）”
　　张崇邦走进办公室时，见到几个同事正围着邱刚敖嘘寒问暖，于是问了一句。
　　戴卓贤指了指伏在桌上的的邱刚敖。“佢胃痛。（他胃痛）”
　　张崇邦想起对方之前编造的种种谎言，譬如近身搏击是陈国荣教的，譬如胃痛不能喝咖啡和酒，顿时冷下脸色。
　　“又系度扮嘢啊？咁又系嘅，做戏梗系要做全套了。（又在装模作样？那也是，做戏当然要做全套了）”
　　邱刚敖如今疼得七荤八素，完全懒得和他吵，只发出一声冷哼。

　　“邦主，你唔好咁啦。（你别这样）”
　　周子俊心知他们一定是吵架了，劝道：“佢痛到出晒汗，面青口唇白，点可能系扮嘢啊？（他痛得一身汗，脸都白了，怎么可能是装的？）”
　　张崇邦听见这话，扭过头认真观察着邱刚敖的脸色，只见他面上冷汗涔涔，双眉紧拧，唇色泛白，看样子确实不像是装的。
　　他皱了皱眉，伸手一碰邱刚敖的身体，却被对方极度抗拒地躲开了，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大概有话要说，只是场合不太方便，于是纷纷找借口暂时离开了办公室，希望两人的关系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些。

　　张崇邦看着办公室的大门被他们关上，静默一瞬，随即在邱刚敖身边坐了下来。
　　“食咗药未？（吃药了吗？）”
　　邱刚敖扭过头去不愿看他，紧抿着唇，闭口不答。
　　“你同我怄气，都唔好糟质自己嘅身体。（你跟我怄气，也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
　　邱刚敖并未回头，只冷笑道：“既然都摊牌了，点解仲要假装兄友弟恭？我糟质自己嘅身体，关你Q事啊？反正再过三个月，我就番东区，你唔会再见到我了。（既然都摊牌了，为什么还要假装兄友弟恭？我糟蹋自己的身体，关你什么事？反正再过三个月，我就回东区，你不会再见到我了）”
　　张崇邦没有接话。寂静的办公室内一时只剩下邱刚敖忍痛的喘息，听得他心烦意乱。

　　“其实我已经和陈sir商量过了。”张崇邦斟酌着启唇，“只要你同意，他就让你在九龙留任。”
　　邱刚敖心头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张崇邦，你竟然想让我一直留在这里，方便你监视？你死心吧，我不会写留任申请的！”
　　“不是为了监视你。”
　　张崇邦明白他们现在都对彼此抱有尖锐的敌意，难免产生误会，还是尽快解释清楚比较好。他张了张口，也不知怎么回应，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我的意思是，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他自认为这是一句很正常的回答，说出口后却觉得有种莫名的暧昧感。他有点不好意思，握拳抵在唇前，低低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这不还是监视的意思吗？怎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邱刚敖也没想到张崇邦会说出这种话。他微微一愣，而后低下头去，如同心虚般眼神四处游移，却始终没往张崇邦身上看。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陷入了另一种微妙的尴尬。
　　张崇邦看他蜷缩着坐在椅子上，姿势异常别扭，遂不顾对方的挣扎和反抗，将他架了起来，放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
　　换成平躺的姿势以后，邱刚敖感觉胃疼确实缓解了不少，于是没再吭声。他躺在沙发上，裹住张崇邦拿来的那条毛毯，将毯子拉高了些，刚好能够蒙住脸，一副完全拒绝交流的模样。
　　“喂，这样会缺氧的。”张崇邦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拉了拉沙发上那个毛团。无奈邱刚敖一直紧捂着毯子不肯松开，他扯了几下也没扯动，只好放弃。
　　在安静舒适的环境中，他原本急促的气息渐渐放缓，最终归于平静。
　　“……阿敖？”
　　张崇邦低低唤了一声，发觉邱刚敖已睡了过去。他放轻动作将毯子往下拉了一点，以便对方能够顺畅呼吸。

　　邱刚敖一觉睡到了中午。
　　他被一股清香的味道唤醒，揉了揉眼，抬头一看墙上的时钟，才知道原来已经十二点了。
　　“睡醒了？我给你买了粥，快点吃吧，不然饿了又要胃痛。”
　　张崇邦将一碗打包好的鸡蛋粥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然后拆开自己的那份盒饭。“你这几天最好先别吃饭，吃点容易消化的食物。”
　　“……我知道了。”
　　邱刚敖拆开餐具的包装袋，硬邦邦地向他道谢：“多谢张sir。”
　　张崇邦见他终究服了软，不由失笑。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吃软不吃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