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乐正雨枫

7、7

　　今天是张德标的忌日。
　　邱刚敖一大早就到花店买了好几束花，先去拜祭了标哥，再绕路去探望死去的兄弟们，顺便看看自己的墓。
　　他将花束放在墓碑前方，凝望着黑白相片上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知不觉，当初的那班人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郑小峰，你跟这些人是什么关系？”
　　他在墓碑前肃立许久，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嗓音。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极度缓慢地转过身去——张崇邦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用笃定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方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竟然没能察觉背后有人跟踪，真是失策。

　　“入行两年多的你，为什么会认识六年前身亡的警察，又怎么会认识这些罪犯？我事先调查过，郑小峰与这些人之间并不存在血缘关系，也没有过任何形式的来往——包括日常接触、电话、书信、网络通讯工具等等。请你解释，你为什么要来拜祭这些不认识的人？”
　　“早在之前和你交手时，我就开始怀疑了。你展现出了丰富的实战经验，身体力量、耐力和反应速度却远远不够，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我在和陈sir的交谈中得知，郑小峰在东区上班时经常喝咖啡，尤其喜欢鲜奶少糖的口味。你来到九龙后却告诉我，你不喜欢喝咖啡……怎么，是九龙的咖啡有毒吗？”
　　张崇邦步步紧逼，提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邱刚敖眼神转冷，只觉得自己胸中跳动的心脏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这些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来。

　　“回答我。”
　　张崇邦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忌惮。他缓缓前行，将人堵在了墓园的墙角，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对方。“你到底是谁？”
　　邱刚敖已退无可退。他咬了咬牙，嘴角勉强扯出一抹难看至极的苦笑。“PC1667，sir.”
　　“你说谎！”
　　张崇邦怒喝一声，一把揪住了邱刚敖的衣领，狠狠将他按倒在墙上。

　　邱刚敖反应极快，立即抬腿踢向张崇邦，趁他闪避时迅速挣脱，从腰间抽出两把锋利的蝴蝶刀，与人厮打在一处。张崇邦没料到他竟随身携带着武器，一时疏忽，就被邱刚敖反制在地。
　　邱刚敖翻身跨坐在张崇邦身上，两把武器的刀尖堪堪抵在他颈间，寒光凛凛。
　　他指间的一把冷刃轻轻移至张崇邦脸上，动作温柔地摩挲着，犹如情人间暧昧的爱抚，刀锋却比死神的镰刀更为冰冷。
　　他嗤笑一声，那张年轻俊朗的脸上流露出违和的邪气，玩味的笑容中夹杂着郑小峰的单纯与邱刚敖的残忍。
　　“既然你都知道我是谁了，又何必明知故问呢？张、崇、邦。”

　　张崇邦怒极反笑。“难为你演咗咁耐，真系唔摞番个奥斯卡都对唔住你D演技。（难为你演了这么久，真是不拿个奥斯卡都对不起你的演技。）”
　　“咁你想点啊？拷我起身，对住班警察话我系两年前已经死咗嘅邱刚敖，再送我去坐一次监？（那你想怎样？把我拷起来，对那些警察说我是两年前已经死了的邱刚敖，再送我去坐一次牢？）”
　　邱刚敖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低柔的声线中满是讥诮与不屑。
　　“我惊你先畀人送去青山啊，张sir。（我怕你先被人送去青山精神病院啊。）”
　　“你以郑小峰嘅身份潜伏在东区，又以学习嘅名义来到九龙，究竟是何居心？”
　　张崇邦仰视着他，仍不甘示弱地发出严正警告：“如果畀我发现你再犯罪，我唔会放过你嘅。”
　　“我是何居心？”
　　邱刚敖扬了扬眉，唇角的笑意不知是讥讽还是自嘲。
　　“张崇邦，你扪心自问，郑小峰有冇害过你哋？”

　　的确没有。
　　张崇邦沉默片晌，接着问道：“你有冇霖过，如果陈sir知道咗你嘅真实身份……佢仲会唔会好似而家咁宠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陈sir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宠你？）”
　　邱刚敖闻言一怔。他蓦然意识到，张崇邦说得不无道理。陈国荣之所以把他从东区调到九龙，有可能只是为了试探他——想看看邱刚敖不在自己身边时，会不会露出马脚。
　　或许陈sir根本不信任他，甚至可能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他。
　　一旦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正如当初庭审时，他对于司徒杰和霍兆堂的证词无动于衷，却会因为张崇邦的指控而心神大乱。
　　他那时早就把张崇邦当成了自己人，外人的背叛根本称不上背叛，而自己人的指控，他接受不了。

　　趁他失神，张崇邦一把掀翻了骑在自己身上的人，动作利落地站起身来。他并未再与邱刚敖动手，只是往后退了几步，以戒备的姿态站在不远处。
　　邱刚敖也收起了蝴蝶刀，没打算继续和张崇邦缠斗。他不曾回答对方先前的问题，只是问道：“如果庭审重来一次，你已经提前知道了标哥会自杀，我们会入狱……你还会说‘有’吗？”
　　“……对不起。”
　　张崇邦的声音低了下去。“即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说‘有’。对于你们入狱的结果，我感到很抱歉，也很惋惜……可是我不会因此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更不可能在庭审上做伪证。至于标哥，假如真的能够重来，我一定会尽全力阻止他自杀。”

　　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邱刚敖无所谓地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张崇邦的选择。
　　“我就知道你还是会说‘有’，因为你是张崇邦。如果你说了‘没有’，那我倒要怀疑，你是不是别人假冒的了。”
　　张崇邦也笑了起来。“你倒是很了解我。”
　　“因为敌人往往比朋友更了解你。朋友只不过是你得闲时吹水的对象，而敌人千方百计想要置你于死地，当然会把你身上的每一处研究得无比透彻，包括优势和弱点。”
　　邱刚敖说罢，背对着张崇邦，大步往前走去，挥手做了一个“byebye”的姿势。
　　“自古忠义两难全……你选忠，我选义，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