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乐正雨枫

6、6

　　邱刚敖发现，张崇邦最近总是在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他。
　　有时是在低头整理文件时，他不经意地一抬眸，就会发现张崇邦的目光正紧随着他，似乎是想从他身上发现什么被掩藏的秘密。他对此十分淡定，只是回之一笑，装作这不过是两人的视线无意中相撞的结果。
　　“小峰，我刚煮了一壶咖啡，你要不要喝点？”关颂谦询问邱刚敖。
　　邱刚敖摇了摇头，礼貌地向他道谢。“不用了，谢谢谦哥。我胃不好，咖啡和酒都必须少喝。”
　　“后生仔，年纪轻轻就有胃病，怪不得你之前聚餐的时候说喝不了酒。”
　　吕慧思从冰柜里拿出一盒冷藏的牛奶，走到微波炉前。“那我给你热杯牛奶吧，牛奶是养胃的，可以多喝一点。”
　　“好啊。多谢Turbo姐，你真系温柔。”邱刚敖清亮的眸子微微弯起，宛如悬在夜空中那轮明净的月弧。

　　张崇邦看着他从吕慧思手里接过温热的牛奶，慢条斯理地啜饮着，随之想起一件事来。“你上次又说不喜欢喝咖啡？”
　　“我一喝咖啡就胃痛，自然不喜欢喝。”邱刚敖撇了撇嘴，说得理直气壮。
　　张崇邦记得，邱刚敖也有胃病，紧张过度的时候就会用手掌捂着胃部，不适地颦紧双眉，面色发白，额上冒汗。
　　原来，郑小峰也有这个毛病吗？
　　他没再说话，只专心处理自己手头上的工作，打算抽个时间将一切调查清楚。

　　周末下午，张崇邦带着一束花来到了邱刚敖下葬的墓园。
　　这个地方偏僻又冷清，平时根本没什么人来。他几乎不需要回忆路线，步伐就自然而然地迈向了正确的道路。
　　墓碑上的黑白遗照是他亲自挑选的。照片上的邱刚敖戴着黑框眼镜，还是当年青涩单纯的模样。他朝着镜头露出愉悦的笑容，对自己今后将要经历的苦难与折辱一无所知。

　　“阿敖。”
　　他略显生涩地开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邱刚敖”这个词总是活在他的记忆中，在他心底默念过无数遍，但始终没有机会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那道黑与白的界限将他们彻底分割在两个不同的框架中，再也无法产生交集。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邱刚敖说，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静静地在墓碑前坐了一个下午。直至夕阳为整个墓园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他才起身离开。

　　他今晚要去赴一个约。因为事情至关重要，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张崇邦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确认自己不会迟到后，以平稳的车速一路驾驶，来到了他们事先约好的地点——昔士风西餐厅。
　　陈国荣已经提前到了，并且点好了两人份的茶点。张崇邦收到对方发来的包厢房号，加快脚步上了楼梯，转过拐角，轻轻用中指指节在房门上叩了三下。
　　“陈sir，唔好意思，我来迟了。”
　　“没关系，现在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你并没有迟到。”陈国荣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张sir，坐吧。不知道你今天约我来，是想谈什么事？”

　　“其实是这样的。”
　　张崇邦拉开座椅坐下，与陈国荣四目相对。他并未直接说出“郑小峰身上有着属于邱刚敖的灵魂”这种荒诞的猜测，而是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十分合理的借口。毕竟，重生这种事说出去根本没人信，还不如找个务实一点的理由。
　　“相处了几个月之后，我很欣赏小峰这个年轻人，同事们也很喜欢他，希望他能在九龙重案组留任。同时，我也了解到，小峰一直非常尊敬、信赖您……所以想问一问陈sir的意见。不知您是否愿意让小峰调到九龙工作？”
　　“这个……我想，还是应该先征求小峰的意见。只要他同意的话，我是不会反对的。”陈国荣笑道，“小峰能够获得你们的认可，我也与有荣焉。”
　　“至于张sir你上次所说的应激反应，我也仔细查了一遍。至少我可以确定，在小峰成为警察后的这两年半内，没有受到过可能造成应激反应的心理创伤。”

　　这个结论完全符合张崇邦的猜测。
　　他了然挑眉，接着问道：“那就是小峰在加入警队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从排除法来说，应该是这样没错。”
　　陈国荣低声叹了口气，面露忧色。
　　“小峰这孩子，一直都很骄傲，性格特别要强……我的意思是，他可能并不希望自己过去的悲惨经历被人调查，更不希望别人在知道真相以后，用同情或是怜悯的眼光去看待他。”
　　他思索了一阵，诚恳地对张崇邦说道：“张sir，我拜托你，无论你查到了什么，请不要改变你对小峰的态度。”
　　“我知道，我保证不会因此伤害他。”
　　张崇邦作出了郑重承诺，对于陈国荣的敬佩和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他想，在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能够遇到陈国荣这样的人，确实是郑小峰的幸运。
　　“陈sir，谢谢您。”

　　两人一直在包厢里聊到了九点多，直到餐厅快要打烊了，张崇邦才按铃叫来侍者结账。
　　“waiter，埋单。”
　　他正要刷卡付账，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补了一句：“唔该，打包一杯咖啡，鲜奶少糖。”
　　陈国荣听见这个熟悉的词，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亲切感。
　　“张sir也喜欢喝鲜奶少糖的咖啡？这点倒是和小峰一模一样。他之前在东区上班的时候，早上困了就会喝咖啡提神，而且必须是鲜奶少糖的那种，我们都调侃他是咖啡壶成精了。”
　　话音刚落，张崇邦攥着银行卡的五指蓦地收紧，僵在半空中良久，才极不自然地放了下去。
　　他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强迫自己维持住镇定的外表，伸手接过侍者递来的那杯热咖啡，回了陈国荣一个淡淡的笑容。
　　“是吗？那还真是巧，这说明我和小峰很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