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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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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仲云的人没有再出现在吉阳街,韩域没有去深究原因,也许他们放弃了这个地方的搜寻,齐家的生活在掀起一丝波澜后恢复了平静。
日子平凡和重复,带着枯燥的意味,但这种枯燥对韩域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齐飞也是快乐的,起码他不再需要像一年前那样,为了下一顿着落而发愁。
韩域对这个世界的疏离感逐渐被枯燥的日子消磨掉,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少年人的情感滚烫而沸腾,那些时不时冒出头的隐秘情绪,总是要花费力气去压制。
初冬是流感的高发季,气温骤降,不少人中招。
齐雯最近老是发低烧,家里两个大的也没太当回事,以为是被传染了流感,只是买了感冒药糊弄。
齐雯的低烧持续了一周不见好转,甚至一天傍晚发起了高烧,齐飞总算上了心,韩域还没收摊,他就一个人带着齐雯去了医院。
因为流感高发,各大医院挤满了人。
齐飞排不上号,他联系了江芸,准备带着齐雯去三院插个队试试。
江芸是三院的护士,她的丈夫是齐国忠的学生,齐国忠没死之前,夫妻俩逢年过节还会来家里坐坐,两家关系还算亲近。
看完医生,齐飞抱着齐雯去输液,医院没有多余床位,他们只能在走廊的长椅上凑合。
好在走廊上凑合的人不少,挨挨挤挤,挡住了大部分穿堂风。
液刚输一半,江芸找了过来,两兄妹睡得正香。
她面色有些凝重:“小飞,血液科的同事想让小雯做个血常规。”
齐飞刚打了会儿瞌睡,没太明白:“血常规?感冒也要做血常规?”
江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看着眼前这对还没长大的孩子,想着这不是他们这个年纪该承受的,她斟酌半晌道:“小雯的症状有些不对,需要做个更全面的检查……但你也别担心,没准什么也没有。”
“什么不对?”齐飞一怔,喉间发紧。
“疑似急性白血病,但还没最终确认。”
空气有一阵沉默。
齐飞转动了下眼珠,他知道白血病,照顾齐国忠的时候在医院见过,那不是个像头疼脑热那样轻松的病。
江芸怕他压力太大,安慰他:“先检查吧,现在先别自己吓自己。”
齐飞点点头,却一阵心慌。
后面的几个小时他不知道怎么过的,觉得度日如年,又觉得眨眼就过去了。
诊断结果是江芸拿给他的,齐飞接过报告单,有些恍惚。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这几个字紧紧钩住了他的视线。
这是梦?还是恶作剧?
有一瞬间,他觉得天好像塌了,一切处在毁灭的漩涡中。
“这病,能治吗?”齐飞哑着声:“只要能治,多少钱都行。”
“可以骨髓移植,你明天先试试看配型,兄妹之间的适配性比较高,有四分之一……”
江芸有些不忍,像齐飞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在大学里学习或是谈恋爱,而他总是经历不该承受的重创。
齐飞稍微松了口气,只要能治,就有希望,他点点头,搓了搓僵硬的面部肌肉:“谢谢芸姐,我这就回去收拾住院的东西,齐雯就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
齐飞打开门,屋子里一片漆黑,韩域还没回家。
他没有开灯,只是走到柜子前,上面的三个骨灰盒挤在一处,窗外的灯光照进来,渡过漆的木盒子泛着冷光。
齐飞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
头一次,他对这操蛋的人生失望,对照片里的死人也失望透顶。
投射在墙上的人影许久没动,也许半小时,也许一小时,良久,齐飞自言自语道:“我不会让你们带走她。”
韩域回来的时候齐飞已经离开,桌上留了张字条:齐雯需要输液,这几天得留在医院。
他放下字条,往卫生间走,余光扫过阳台,果蔬花盆的角落里留有不少烟头,看起来是今天抽的。
他皱了皱眉,最终将烟头一一捡到垃圾桶。
有时候齐飞也不知道他是幸还是不幸,他家里人都死了,却又给他留下了一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齐雯生了病,却又在中华骨髓库里找到了适配的骨髓。
他抬头看着夜空,如果这世上真有神明,他真的想大骂特骂对方一番。
韩域回来的时候,齐飞已经在家了,正站在阳台上不知道想什么。
烟味顺着窗户缝隙飘进屋内,他闻见了,不自觉蹙眉:“你最近烟瘾大了。”
每年因肺癌去世的人并不少,连齐国忠都死于肺癌,想到这里,他决定找个机会让齐飞把烟戒了。
齐飞没回答,抽完手里那根,将烟头摁进面前的菜盆里。
“齐雯呢?”
“还在医院。”
尽管只有寥寥几个字,韩域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情绪:“怎么了?严重?”
齐飞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工作遇到些麻烦。”
韩域没有怀疑,他打开窗户,试图让屋内的空气流动起来:“实在不行就别干了,现在的生意不错。”
韩域一直觉得网吧的工作并不长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心里就有了一个打算。
齐飞辍学的时间不长,再复读一年考大学是没问题的,到时候他就负责赚钱,他看得出来齐飞是向往学校的。
只是让齐飞放弃赚钱难度太大,他打算循序渐进地劝说。
齐飞没点头也没摇头,这似乎给了韩域一些希望,他想着后面的日子才找机会引导,拿着换洗的衣服准备进浴室。
“韩域,”齐飞却突然叫住他,神情有些琢磨不透:“……要是我犯了错,你会原谅我吗?”
韩域盯着人看了一会儿,问:“你又捅了什么篓子?打架了?”
“也不是……”
“哦,那就不原谅。”
“……”
齐飞吃了蚊子似的。
韩域刻意装没看到,他说的正经,心里却发笑,齐飞上次装可怜还是因为把韩域的衣服扯坏了。
只是却没想到,这次随口的一句不原谅却成了真。
韩域买了一袋糖果,准备给齐飞戒烟用,顺便给齐雯也蹭点。
他打开门,家里已经有人了,却不是齐飞和齐雯。
韩仲云悠然地坐在沙发上,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见到韩域,他露出笑容:“回来了,我们父子俩也好些日子没见了。”
这笑容并没让韩域有一丝放松,他只觉得后背发冷,连血液也冻住。
“你把齐飞和齐雯怎么了?”
韩仲云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落在韩域手里的糖果上,有些玩味道:“你在外面受苦了,爸爸来接你回家。”
韩域并不买他的账,他微微躬起背,脸色阴沉:“我问你把他们怎么了?”
此时韩域满脑子都是悔恨和自责,他不知道韩仲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若不是他掉以轻心,也不会让齐飞和齐雯落入这人的手里。
“你说那两兄妹啊?他们好得很。乖儿子,跟爸爸回家吧。”
韩域冷笑着后退一步:“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资料已经被我烧了,你要想要的话自己去跟死人争吧。”
韩仲云眼里有了一丝惊讶,他从来没关注过这个小儿子,上一次见到他还是苏冼的葬礼上,跟个小狗似的,可怜巴巴地缩在一边。
现在小狗长大了,还会露出獠牙示威。
他觉得意外又新奇,甚至有些高兴:“不愧是我的种,不过我不喜欢你撒谎的样子,乖乖跟我走吧。”
“你觉得可能吗?”
韩仲云觉得好笑,这是小狗冲人叫唤呢,他故作严肃地想了会儿:“唔……那可由不得你。”
话音刚落下,韩域像豹子一样冲向沙发上的人,速度之快,转身见已经到了眼前。
可是韩仲云带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的拳头最终被拦在了离韩仲云鼻梁不到一寸的地方。其他手下反应过来迅速将他围住,他的腹部挨了好几拳,却没有放弃的意愿,他像一只不断猎豹,即使受了伤,仍然不停冲向猎物。
房间狭窄,拳头与□□接触的闷响声似乎能透过薄薄的墙体传遍楼层,韩仲云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两兄妹怎么样了?”
陡然间,韩域放弃了进攻,几个手下趁机将他压制在地上。
韩域喘息了会儿:“我不反抗,你放了他们。”
他的头被压在冰凉的地板上,无法抬头,却能听见韩仲云令人作呕的声音:“儿子,爸爸教你一个道理,别让敌人知道自己的弱点。”
“你把他们怎么了?”
“我可没把他们怎么了,我感谢他们还来不及,不是那小子,哦,叫齐飞对吧,我找你还得花些时间。”
“……”牙龈出了血,韩域的牙齿红白相间,显得格外惨烈,他顿了顿:“不可能。”
“他拿了我的钱,已经走了。”韩仲云蹲下,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韩域,像被制服的小狗,他心情莫名大好,状似惋惜:“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我可怜的儿子。”
韩仲云让一旁的手下扔了个东西过来。
重物落地,那是个黑色的手提包,软牛皮质地,外侧泛着光,显然被主人精心打过油。
拉链没全拉上,露出韩域的东西,他的东西并不多,连一个半米的包也能装下。
韩域认得这个包,是齐飞他爸年轻时去沿海跑长途买回来的,齐飞平时宝贝得很,藏在衣柜深处,还说要留给齐雯当嫁妆。
而现在他却给了韩域,送他离开这里。
韩域盯着眼前的东西,只觉得可笑。
他缓缓抬头打量着这间屋子,这个包,这一年多的时间……都充满了讽刺,讽刺他有多傻。
最终,他狼狈地闭上眼,彻底放弃了反抗。
太阳像一只深红的眼睛,渐渐落入远处的楼房间隙,齐飞静静站在楼顶,没人知道他站了多久。
楼下的黑色轿车从巷口离开,绕过居民区的狭窄小道,汇入主干道的车流中驶向远方,再也看不见。
阵阵寒风夹着一两滴雨点吹过房顶,冰冷刺骨,吹在齐飞的脸上,冻红了他的眼眶。
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将吹进去的雨水挤出。
太阳彻底落下,大地陷入黑暗,城市的灯火渐渐亮起,楼顶的身影渐渐引入了无边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