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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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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飞那日在河边的人生思考并没起什么作用,虽然没有辍学,但他没在得知分数后的志愿单上写下任何东西——那时候他醒悟过来,生活给他的并非是一道选择题。
处理齐国忠的丧事花了半天时间,齐飞抱着骨灰盒,手里牵着齐雯往家走,跟往常并没什么区别。
齐雯还不及人大腿高,大拇指嘬得津津有味,看齐飞用钥匙开门,突然奶声奶气问:“哥,我爷去哪儿了?”
她其实很久没见过齐国忠了,齐飞怕医院细菌多,从不带着她,今天的黑白照突然让小孩想起来。
“这儿呢,”齐飞拍了拍手里的木盒子,“大红木盒,豪华配置,跟咱爸妈一样。”
客厅电视下面的矮柜上已经摆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木盒子,为了区分,上面被油性笔涂了个1和2,1是他爸,2是他后妈。
齐国忠在世的时候并不想将儿子和儿媳的骨灰放在家里,不太吉利,但墓地比房价还贵,还不如留给两个小孩多买点牛奶喝,于是他做主放在了家里,美名其曰清明祭拜不用往外跑——这下好了,连他自己也被摆在了这儿。
齐飞用笔写上数字3,和其他两个摆在一块儿。
“死了啊。”齐雯凑热闹一样挤过来。
她实际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概念,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水平还仅限于泡泡糖要一毛钱、冰棍却要五毛钱。
齐飞如往常一样打开电视,调到动画频道,又将齐雯提溜到沙发上坐好,这才走进厨房做饭。
再晚点他还得去网吧,这是他刚找的工作,因为年纪小又没学历,并没什么挑选的余地,连找这份工作他花了不少日子。
其实在网吧工作对现在的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他可以晚上上班,空出白天的时间照看齐雯。刚走路说话的孩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单放在家里指不定能把房子都炸咯。
......
时间很快过去,齐飞在网吧干了大半个月,他混得还不错,因为他很快就领悟到社畜的职场法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以齐飞的话来说,只要眼神足够清澈,语气足够真诚,那拍得就不是马屁,那只是发自内心的赞美。
作为“爱马人士”的受益者,他很快就从打杂小工坐上了前台的位置,要知道前台不但意味着工资高了不少,还意味着多了摸鱼的机会。
比如现在,齐飞跟同事打过招呼就提前溜了。
凌晨五点的天还泛着蓝,这会儿路上除了上夜班的,就是刚摆出的早点摊。
齐飞骑着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二八自行车,气定神闲地往家走。
齐飞家住在老居民区,那时候城市更新还没开始,周围无公路,无绿化,更没有供大妈跳广场舞的公共场地,有的只是随地可见的垃圾和错综复杂到能让人进去就出不来的窄巷。
他已经在这片生活了十八年,对这些乱巷熟悉得闭着眼都能走。
出于这种自信,在黑灯瞎火的巷道里,他脚下猛踩,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可是他再熟悉这些巷道,也无法料到地上会多出个东西来。
等齐飞意识到地上有什么东西时,他已经连人带车被甩出去两米远。
“操!哪个傻逼往路中央丢垃圾!”齐飞龇牙咧嘴地从地上坐起来,破口大骂。
没人回应,不到两米宽的巷子里静悄悄,唯有不停旋转的车轱辘发出委屈的声响。
齐飞歇了会儿,抹黑站起来,又扶起他的宝贝自行车,戳地的车把手有些变形,他心痛不已,怒气横生,把不知道是谁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骂完还不解气,他非要看看是什么个玩意儿戳在路中间。
借着细微的光亮,齐飞首先看见半截深蓝色的袖子。
“嗯?衣服?水泥做的?”
齐飞心下疑惑,顺着袖口往上看。
“卧槽槽槽槽槽!!!……”
齐飞一屁股坐回地上。
什么衣服!这他妈是个人啊!
那时候的监控还不够全面,网络还不够发达,无名尸体被人从河里、从工地里发现的新闻时不时在电视上滚动播放,成为民众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
月黑风高,陋巷抛尸。
齐飞脑子里连早间新闻的题目都想好了。
好在胆子足够大,除了刚开始的惊吓,齐飞这会儿平复了大半。他咽了口口水,屏住呼吸,借着坐着的姿势,小心翼翼伸脚触碰。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黑乎乎一团,齐飞脚探得更远些。
即便是夏天,这会儿地上也冒着丝凉气,齐飞冰凉的手臂上满是鸡皮疙瘩,而穿着帆布鞋的脚却感受到一丝温热。
……是活的?
齐飞爬起来,凑近用手摸了摸地上人的身体,松了口气。
他有摸索了一阵,没有刀口,也没流血,应该不是□□打架斗殴。
手机显示五点半,他在救还是不救之间挣扎,这要是不救死了,警察会不会来找他?
想到这里,齐飞还是决定做个热心市民。
他把人翻过来,一看,哟,这不是那个要跳河的小崽子吗?
齐飞“啧”了一声,还是费力将人拖到背上,临走还不忘给他的宝贝自行车上个锁。
就近的只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诊所,齐飞背着人进去时值班医生正趴在玻璃柜上打盹,被齐飞叫醒迷迷糊糊帮着一起把人卸到单身床上。
齐飞歇了会儿,准备往外走却被拦住,那值班医生不让走,说是他把人撞晕的。
“人不是撞晕的,我骑的是自行车,有见过自行车把人撞晕的吗!”齐飞解释道。
值班医生是个小青年,颇有正义感,闻言掀开少年的衣服下摆,后腰赫然有道细轮胎花纹的印子。
他凉凉看了齐飞一眼,似乎在问这个怎么解释。
“……”
齐飞百口莫辩,他那车速,挨个车轮印不足为奇。
灰蒙蒙的天开始泛白,他有点着急了:“……真不是我,他本来就躺在地上,我就骑车路过捡到。”
值班医生:“那不行,倒时候真是你我上哪儿找人去?你就在这儿呆着,我给他吊瓶水,等会儿醒了就真相大白了。”
齐飞叹了口气,没别的办法,只好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反正他车撞过去的时候人早就昏过去了。
在齐飞第十次看向墙上的挂钟时,床上的人总算醒了过来:“醒了醒了!”
“来来来,你赶紧告诉医生,你不是我自行车撞的!”齐飞一脸殷切地看向床上的少年。
少年虚弱地看他一眼,又打量四周和手背上的输液管。
值班医生走过来,语气温和:“你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晕过去的?”
床上的少年费力半坐起来,他整张脸跟白纸似的,唯有一双眼睛墨点似的点缀着,半晌,他道:“我记不太清,但好像是被车撞的。”他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但后半句他没说出来。
齐飞:“......”
值班医生一副“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表情,这种撞了人不承认的,他见得多了,说白了就是不想承担医药费。
齐飞第十一次看向墙上的钟,最后无声叹了口气。
少年跟着齐飞出了诊所,他带着人走了几步,在诊所看不到的地方停下来:“喂,我可没撞你,赶紧把药费还我。”他可不是冤大头,这五十块药费没有白白丢了的道理。
少年手里还提着透明塑料袋,里面是跌打损伤的药,毫不隐藏道:“我没钱。”
“……”齐飞差点吐血,没钱也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你叫什么名字?身份证拿来,学生证也行。”
“我没身份证,也没学生证,不过我叫韩域,学长。”
少年显然也认出齐飞来。
齐飞抽了抽嘴角:“被跟我套近乎,别说叫学长,叫爸爸都没用!要么还钱,要么跟我去派出所!”
叫韩域的少年面上虽然油盐不进,但似乎对派出所还是惧怕的,连身体都紧绷起来。
齐飞观察他的变化,他心里得意,果然还是警察叔叔好使。
他伸手去拽韩域,谁知少年两脚生了根似的扎在原地,一点没动。
齐飞诧异,看着像个女孩,力气还挺大。
这时,一辆洒水车从旁经过,这是城市每天八点钟的清扫活动。
“糟了!”齐飞着急地看了眼时间,妥协道,“不去派出所可以,我现在有急事,你先跟我走,我之后再跟你算账。”
韩域不答,仍警惕地看着齐飞,好似在判断可信度。
但齐飞并没再给他犹豫的时间,抓着人胳膊就往家的方向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