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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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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齐飞拎着包到了狗所。
狗所的前台左侧是个会客区,可以说会客区是整个狗所最豪华的地方,汪国华甚至不惜把自己家的那套红木桌椅给搬了过来,除此之外,几平米的地方还硬塞了个书架,说是为了彰显狗所的品味……
品不品味齐飞没看出来,他只知道书架上的那几摞盗版书好几年没人动过。好在来的客人也没有闲得没事去翻阅,不然难保不会发现蜘蛛腿都得陷进去的灰尘。
此时会客区已经有人了,是个女人,拘束地坐在汪国华的红木椅上,视线盯着面前的水杯愣神。
那女人约莫四十来岁,即使穿了黑色棉服也能看出她身材瘦小,从凹陷的脸颊和眼眶可以看出这个女人不大有钱,也不怎么做保养。
这个点通常是不会有客人来的,毕竟律师可能都还没上班。
齐飞不由多看了她一眼,那个女人似乎注意到齐飞的目光,也抬起头来。视线交汇,女人脸上挤出点笑容向他点头示意,笑容中似乎还有点讨好的意味。
齐飞有些莫名,但也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随后他脚步不停了进了办公室。
刚坐下,就听见汪国华的办公室隐隐传来骂声,齐飞“啧”了一声,问正在斗地主的大头:“怎么回事儿?大清早的就有人惹老头不高兴了?”
大头似是没听见,眼睛仍盯着手机嘴上骂骂咧咧,几近癫狂,齐飞见怪不怪,不用想也知道又是欢乐豆输没了,于是转头问正咬着油条的小门。
小门喝了口豆浆,向田小波的座位努努嘴,“小波哥,他非要接个案子,汪主任不让他接。”
齐飞探过半个身,从小门手里顺了半根油条塞进自己嘴里,“嚯,老头子这是发财了?咱们狗所不是来着不拒嘛,什么时候还轮到我们挑了?”
众所周知,汪国华从来都是逢案子必接,这么多年,小到王二欠了两百块买烟钱,大到八旬老太太闹离婚,他就没有说过不,可以说是真正的见钱眼开,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有钱不赚,纯属傻蛋,一分一毛都是爱!
小门看了眼紧闭的门,又看了眼前台方向,压低声音说:“听说,这个案子的受害人是某位领导的女儿,这领导很好管着律师这块,其他律所都不敢接这案子,才找到咱们这儿来的。”
齐飞了然,其他律所都不敢接,汪国华也不是没脑子,就算再想赚钱,也得担心得罪上头的后果。
要说狗所谁最愣头青,非田小波莫属,他虽然已经在狗所干了四五年,但这方面还不如不到一年的小门。
田小波是典型的老实人,他既不圆滑也不市侩,对工作总是一腔热血,对老弱病残总是充满同情心,甚至连长相也是一张老实巴交的敦厚形象,总而言之就是个当代活雷锋。
好几次,因为免费帮老弱妇孺打官司,把汪国华气得跳脚,口吐芬芳地给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然而挨骂后的清醒也是短暂的,在听到当事人的悲惨遭遇后,他又会被同情心冲昏了头脑,几次过后,汪国华也就随他去了。
但这次却不一样,对方不是普通老百姓,得罪了也不是挨几个臭鸡蛋就能解决的。
田小波的座位上放了一叠厚厚的文件,应该就是这个案子的资料,齐飞拿起来随手翻看。
哟嚯,还是故意杀人罪。
从资料上看,受害人和施害人都是刚满十四岁的初中生,跟齐雯倒是同个年纪。
齐飞想到要是这上面的任何一方换成齐雯,都得够他糟心的。
他又往后翻了翻,上面显示公安局已经立案,这说明警察那边应该有把握证明故意杀人成立了。
这案子要是翻盘,难度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齐飞将资料放回桌上,他打心底佩服田小波,确实是什么烫手山芋都敢接,也难怪汪国华大早上的就大动肝火。
办公室内的骂声还在继续,好在会客区并不能听见,齐飞坐回座位忙自己的事。
……
鸡丛街出门左拐不到十米的地方有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壮,听附近的居民说这树已经长了二十多年了,也不知道从哪个石板缝里冒出来的。夏天还好,枝繁叶茂的还能乘凉,但秋冬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风一吹,枯叶哗啦掉了一地,这块地属于狗所地界,扫地的工作就落在所里的同志身上,大冷天的还得轮流扛着扫把、顶着冷风在外扫地,整个冬天都是大伙儿的怨声载道。
唯有汪国华乐呵呵的,一点儿不嫌弃,在他看来,树就是材,家门口就是财,多好的寓意。不仅如此,他还让大家扫下的垃圾不能直接扔,必须得先倒进所里的垃圾桶,下午再扔出去,美名其曰“财进门”。
齐飞对这套迷信的做法嗤之以鼻,老头子又不用扫地,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此时,他正在树下舞着扫把,冷风拍在脸上,一股酸意由鼻腔直冲天灵盖,他干脆扔了扫把,蹲在树下抽烟摸鱼。
不远处田小波将刚才坐在会客区的女人送了出来,他脸上带着明显的歉意:“徐阿姨,实在抱歉,这个案子我实在没法接......”
徐凤并不意外,也许在会客区枯坐的时间足以让她预料到结果,于是她笑了笑,“我已经找了很多家律所,他们连我带来的资料都不愿意看完.......只有田律师你愿意听我说,总之,谢谢你。”说完还向田小波深深的鞠了一躬。
田小波吓了一跳,忙不知所措地扶起向徐凤。
“你能确定你女儿是被冤枉的吗?”
田小波和徐凤皆朝着声音看过去,就见齐飞坐在石阶上,嘴里叼着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齐飞掐灭了烟头,向俩人走了去。
田小波对徐风道:“啊,这是齐飞,也是所里的律师。”
徐凤早上就见过齐飞,只是点点头。
“你女儿叫徐佳宁对吧?”齐飞并没有等她回复,而是继续说,“东区公安已经立案,下一步就是移送检察院。这意味这警方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证据断定你女儿故意杀人罪。”
“咳咳……未遂未遂!听说受害人已经醒了,只是伤了腿。”田小波连忙补充,生怕齐飞的话刺激了徐凤。
不过他在安慰人方面并没什么建树,这声未遂好像就坐实了罪名成立似的。
徐凤虽然听不懂这些流程,也不懂未遂的意思,但故意杀人这几个字眼足够让她慌了神,她苍白着一张脸看向齐飞和田小波:“我女儿没有杀人,我女儿是被冤枉的。”
“在每个父母眼里,孩子都是天使,即便亲眼所见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养了个祸害。何况……”齐飞低头笑了笑,“是冤枉又怎样,警察可不会因为你的一句冤枉就把人放了,该下的判决照样下,改进得监狱照样进……”
“飞飞!”田小波出声阻止,虽然齐飞说的是事实,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刻接受的。
齐飞耸耸肩:“早点有心理准备没什么不好,判决下来才知道结果打击更大。”
田小波:“可是凡是得讲个循序渐进,而且最后的结果还没下,徐姐她回去肯定胡思乱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显然没注意到徐凤的变化。
徐凤眼前发黑,连日来的奔波,对女儿的担忧,对事态恶化的恐惧,让她吃不好睡不好,几近崩溃。她晃了晃头,身体不受控制,随着空中飘荡的树叶倒在了地上。
“扑通”一声,两人被声音打断了争论。
田小波:“凤姐!”
“叫什么叫,赶紧叫救护车啊!”齐飞掐了会儿人中,又把人背在背上赶往医院。
….
到医院为多久徐凤就清醒了,护士给她挂了葡萄糖,她隐约听见外面的交谈声。
“老头子都不让你接了,你还让我接?!”齐飞不可思议地看着田小波。
田小波:“我每天都跟在主任身边……你不一样,你接了神不知鬼不觉。”
齐飞绕着田小波打量了一圈:“行啊,都知道撺掇我撒谎了,你什么时候学坏的?”
田小波这个人的老实体现在方方面面,他长这么大,就没有成功撒谎过,一张脸比猴屁股还红,说话结结巴巴,不敢跟人对视,谁看了都知道这孩子被逼得说假话了。
田小波黝黑的皮肤果然越来越红,他抖着唇辩解道:“我、我是善、善意的谎言……”
“……我看你是王八吃了秤砣。”
田小波:“师弟,求你了。”
齐飞一愣,田小波很少叫他师弟,汪国华统共就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他,一个是田小波。早几年他穷得吃饭都成问题,田小波二话不说把老婆本拿给他,说是师兄弟就是亲兄弟,亲兄弟就该两肋插刀……这套歪理还真把齐飞绕晕了。
后来齐飞觉得这都现代社会了,这么叫着不像是律师,倒像是从山里哪个门派出来的,于是勒令田小波改了称呼。
现在咋一听,还有点怀念,他好半天没出声,就在田小波失望垂下头时,犹豫着开口:“……这事早晚得被老头子知道,到时候怎么办?”
田小波迅速抬起头:“你答应了?”
齐飞矢口否认:“我还没答应!”
齐飞确实有些动摇,一方面是因为田小波的再三恳求,另一方面是这个当事人和齐雯同龄,他家里孩子出事的那种着急焦心,他可没少体会……
田小波还想说什么,病房里传来动静,两个人对视一眼往里面走。
齐飞还是有点内疚,要不是他说话没遮没挡,徐凤也不会昏倒,他支吾两声:“……你没事吧?”
徐凤粗糙的双手紧紧抓住齐飞的袖子,一脸恳求:“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女儿吧!”显然,她听见了他们在外面的对话。
徐凤是个普普通通的妇女,丈夫多年前因为车祸去世,她还来不及悲伤,就带着半大的女儿为了生计东奔西走。赚钱养家,操持家务,虽然日子过得辛苦,但令她欣慰的是女儿一直乖巧懂事……女儿逐渐成了她生活里的唯一念想,她无法想象,如果女儿离开了,她还能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齐飞看着徐凤,那是一双被岁月浸染的疲惫的眼睛,此时里面凝结的一种情感要夺眶而出——是希冀。
怎么会有人把所有赌注放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齐飞不太理解,他转过头看向别处,视线落在了透明文件袋上,那是田小波匆忙中带过来的资料。一张1寸的登记照从文件袋中透出来,又黑又长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肩上,照片中的女孩正笑容灿烂地望向镜头,浑然不止她将在要面对恐慌的生活。
齐雯要是有这么长的头发指不定得多高兴,齐飞抿抿嘴:“你确定你女儿真的没有杀人?”
“我确定。”徐凤重重点头,毫不迟疑,“我女儿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她的性格我知道,就算为了我,她也不会这么做。”
“好吧,这案子我接了。”齐飞叹了口气,败下阵来。
田小波激动得要准备抱住齐飞,“飞飞,我就知道!”
齐飞赶紧跳开。
“谢谢!谢谢……”徐凤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
齐飞和田小波把徐凤送回了家,准备回狗所,齐飞突然想到什么,他转头问田小波:“对了,这个案子多少钱来着?”
“……律师费全归你。”田小波径直往前走,表情有些不自然。
“废话,当然全归我!”
齐飞心里“咯噔”一下,拉住田小波:“说吧,多少?”
田小波在齐飞连恐吓带威胁的视线下,支支吾吾道:“......五千。”
“什么?!”齐飞差点吐血,“好你个田小波,上次三千也就算了,这种案子,你就收五千?!”
故意杀人罪的辩护难度极大,所以价格也不可能便宜,况且这案子他还得瞒着汪国华,事后挨骂是肯定的……这种价格简直是对他人格的侮辱。
在齐飞吃人的怒火里,田小波缩着脖子:“飞飞,你别气,我看他们母女两也挺可怜的……”
“她们可怜?”齐飞身体晃了晃,咬牙切齿道,“那谁来可怜可怜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