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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无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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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刚下了一场疾风骤雨,雨水打得鸡丛街的几颗老树枝残叶落,满地零碎,不过也多亏这场雨,连日的暑气消解了一大半,适宜的温度,凉爽的微风,就连空气中的泥土味都显得沁人心脾。
一切极为舒适……除了那响彻整条街的咆哮声和怒骂声。
律所的人都低头各忙各的事,但实际都竖耳听着汪国华办公室传出的声音。那声音无形胜有形,透过紧闭的门窗,通过空气震动传遍了狗所的各个角落,也震颤着众人的心肝脾肺——这怕不是失传已久的狮吼功。
狗所众人曾私下从音量、持久度和肮脏度等几个维度进行了详细分析,甚至还写了一篇小一千字的研究报告,最后得出结论:如果有一项关于骂人的吉尼斯世界纪录,汪国华闭着眼都能破。
好在齐飞是个老油条,他浑身上下哪哪儿都厚,脸皮厚,耳膜也厚,这类屎尿屁的字眼压根进入不了他的大脑皮层。
半个小时后,汪国华总算觉得口干,随手拿了颗降压药放进嘴里,混着保温杯里的铁观音吞下。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狗屎玩意儿!连累这么多人……”
齐飞一哽,原本摇摇晃晃的二郎腿耷拉下来。
他心虚起来,以前怎么闯祸都行,但他不能拖着所有人下水。直到现在这一刻,大家从没责怪他,反而一直毫无怨言的帮他,这让他实实在在地生出愧疚。
齐飞这个人,长这么大就没干过什么助人为乐的事,公交让座、扶老人过马路这些传统美德的事迹他一样没干过,足见是个毫无同理心的铁石心肠。但他又有另一个毛病,别人施舍他一块面包,他就要还人一斤猪肉——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一饭千金。
于是对上这些掏心掏肺的朋友,他实在做不到肆无忌惮,千斤鼎般的重压无形地生成,压得他喘不过来。
汪国华又骂了半天,回头见齐飞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垂着肩膀,头几乎低到胸口,跟个萎掉的葫芦似的,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这是被骂哭了?汪国华瞅着齐飞的头顶,随即否认,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给我滚出去反思。”汪国华摆摆手。
齐飞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一溜烟出门,而是坐在位置上跟林黛玉似的,犹犹豫豫,半晌才鼓足勇气开口:“师傅,要不我先辞职吧……”
汪国华觉得刚才的降压药算是白吃了,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
“......”
齐飞没胆子再说第二遍,他心虚地瞥向桌子一角,不敢与汪国华对视。
汪国华拿了瓶矿泉水连灌几口,试图降降火气,他斜睨齐飞一眼:“出息!这么点东西就把你给难住了!”
齐飞:“我这不是怕连累你和大家嘛......”
“呸!”汪国华在他那张老板椅上坐下,“老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怕你连累!辞职的事你就被想了!”
“可是——”
汪国华不耐烦地打断他: “可是什么可是!你们这些小崽子就该多摔摔跤,经历经历风浪,一个个跟小鸡仔似的,下点毛毛雨翅膀就扑棱不起来,没用的东西……”
汪国华絮絮叨叨又说了半天,他最后总结道:“行了行了!大不了放你两天假,不带薪,正好回去陪陪齐雯。”
齐飞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见汪国华怒目瞪着他,似乎他再多说一句就要把他就地解决,他只好悻悻点头。
等齐飞出去了,汪国华哼笑一声:小鸡仔,他还能不知道知道怎么拿捏他?
……
韩域的房子建在永城北边的郁香山上,六百多平的独栋,从市区到半山腰需要绕着狭窄的山道足足开车半个小时,可以说是极为不方便。冯柏一直不理解,他老板比普通人还缺了走路这个功能,怎么就偏爱这么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
不过高也有高的好处,从房子后院望出去,能毫无遮挡的欣赏永城三分之一的城市面貌,新区那块地正正好收在眼皮底下。
从前年开始,政府就有扶持新区的打算,原来还是块满是田坎的郊区,如今已经高楼渐起。进入高速发展的新区成了权贵眼中的香饽饽,那些嗅到风向的人已经吃下了第一块蛋糕,而后续闻风而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黑得发紫的夜空下,韩域靠在庭院的椅子上,出神地望着西边,不知在想什么。
“铃——”突兀的铃声打破了长时间的寂静,他拿起电话看了一眼,是李默默。
刚按下通话键,李默默的声音就从话筒里传出来,一反常态地少了些活泼,只听他严肃道:“阿域,银河的收购方案已经发你邮箱了,要价高出评估价的20%,我不建议你现在下手,风险太大。”
韩域不急不缓:“财务数据拿到后会进行先搭建模型,再上股东会。”
听到前面还有数据模拟这一步,李默默在那头松了口气,他转念一想,别人也就算了,韩域从来不干没把握的事,比泰山都稳,他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哈哈哈那就行,跟着你干我可是放一百八十个心!”
李默默还准备唠唠嗑,韩域却没工夫陪他闲聊,准备挂电话,听他突然问:“对了,那小明星是你们那公司的吧?啧,看起来没什么机会了,不过还是那小律师更惨,一看就是被人坑了……”
韩域停顿了一秒:“谁?”
李默默虽然是个钢铁直男,但有个不雅爱好,极爱听八卦,跟他那根正苗红的豪门身世毫不沾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家教近乎严苛,才导致长大后爆发式反弹。
韩域惜字如金的疑问给了李默默巨大的鼓舞,他兴奋道:“李斯诺啊,你们拓岩旗下的,阿域,没看出来你对这种类型感兴趣……”
“……”韩域皱了皱眉,“你刚刚说什么小律师?”
“就上次混进墨池偷视频那个,你还把人打了一顿,啧啧,可惜了,上次人家也算帮了墨池一把,省了我亲自动手去处理黄忠富……”
“......”
李默默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韩域道:“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不等对面再说什么,韩域就直接按了挂断。
院子里吹来一股凉风,周围的树叶沙沙作响。冯柏拿了张薄毯过来,盖在韩域的腿上:“老大,我先回去了,你看星星也别太晚,夜里冷。”
韩域瞥了眼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看星星了?推我回去,顺便把李斯诺的近期新闻整理给我。”
“哦……好的!”冯柏飞快回答,从他多次踩坑的经验教训来看,韩域这会儿心情不怎么好,也不知道这么一会儿工夫又是谁惹太上皇生气了。
老板心,海底针。
秉承着少说话、多做事、要骂就在心里骂的社畜工作准则,冯柏小心翼翼推着韩域回了房间。
韩域一目十行地扫视着一堆毫无兴趣的话题,随即视线停留在最底下的一行字上,他头也不抬地说:“你查查齐飞学历造假是怎么回事……人也查一下。”
半小时后,冯柏走回来,他掏出平板说:“传回的消息说齐飞的学历并没有造假,不过他确实高中辍学,只是四年后又参加了成人考试才拿了本科学历。”
冯柏停顿了片刻,见韩域并没什么表示,于是继续道:“......齐飞只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叫齐雯,有急性白血病病史。根据病历显示,这个叫齐雯的女孩在4岁的时候被查出过白血病,后来经过骨髓移植康复了,但前年又复发了,现在一直住在三院。”
冯柏一边看一遍唏嘘,这齐家两兄妹也是悲惨,相依为命也就算了,还得了这种病,治好也就算了,还复发了,这得多倒霉……这当哥也不容易,好不容易当个律师挣点钱,现在还背了黑锅,估计职业生涯也要走到头了……
冯柏只顾着长吁短叹,正正好错过了他老板的神情变化,如果他留心,就会发现这情绪的波动是他三年间从未见过的。
韩域的眼珠在听到白血病时动了动,他半垂下眼皮,遮住了眼里的不可思议。然而,眉间的沟壑和紧闭的嘴角都昭示着身体主人正在遭受着不寻常的震荡。
命运果真是无常的,它千奇百怪,千变万化,神明造就了众生相,让相同成就了不同,有的人得偿所愿,而有的人却阴差阳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