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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阴魍 ...

  •   前厅已来了客人,三五成群的的家仆下人端着茶点匆忙地往前厅去。师见微正要跨过前院的拱门,突然被人一把拽住:“瞎晃悠什么呢?还不赶紧去前厅?”
      来人有些年纪,唇上那颗黑色带毛的痣几乎陷在人中的沟壑里,正是冯管家。

      他将一盘洗好的梨子塞进师见微手中,吩咐道:“把这个端过去。记得老爷对你的恩德,不该说的话别乱说,要是别人问起你住在什么地方,你就说跟少爷住在一个院里,听懂了吗?”
      师见微懒洋洋道:“听懂了。”

      冯管家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仍有些不放心,接着问道:“要是别人问你高老爷安排你与小姐何时完婚,你怎么回答?”
      师见微道:“高老爷盛情难却,可我自觉配不上小姐,不敢肖想?”

      冯管家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很好,露个脸就赶紧回来,少在那转悠。回来别忘了把柴劈了。对了,阿壮和阿石呢?我让他俩去叫你,怎么没跟你一块儿过来?”
      师见微:“大概是上宴席去了。”
      “哪就轮到他俩上宴席了,自己什么货心里没数吗?要是惊扰了今天的贵客看我不打断他俩的狗腿!”冯管家眼睛一横,怒气冲冲地走了。

      师见微从莹白的盘中捏起一个梨子,高高抛起,一口咬住。正寻思怎么坑高老爷一把,突然停住了脚步,向身后瞧去。
      雨幕像一口巨大的锅,将天地也笼罩进去,身后是一条长长的回廊,长廊两侧缀着富贵的芭蕉叶,此时没有人,倒显出寂寥来。
      师见微收回视线,“咔嚓”一声继续啃着梨子,一边嚼一边向前厅的方向走了两步,嘴角却勾起一抹微笑:“给我出来。”

      一切仿若骤然静止。

      水珠自油纸伞骨滴落的瞬间突然横向飞去,穿过芭蕉叶和万千跳珠乱迸的雨帘,精准地砸在回廊檐下。尖叫响起的同时,一物重重摔落在地,它的眉间有个黑洞,如同被香烫出来似的,正冒着丝丝青烟。
      那东西长达丈余的躯体在雨水中划出一道粘腻的痕迹,毫不犹豫地往后院转去。

      “还跑。”一个梨核抛来,砸到那东西头上。
      邪物一个翻滚转身就跑,一瞬都不敢停留。

      嗖——
      嗖嗖嗖——
      接连四个梨子扔了过来,落在东西南北四个点上,四点之间连起暗红色光线,竟形成一堵无形的空气墙,任凭邪物在其间撞得头破血流,那墙自岿然不动。

      师见微道:“接着跑啊。”
      他将空盘子放置一旁,上前两步,这才看清阵中之物。那东西长着一张人脸,青白的皮肤泛着黑色的死气,它显然很不甘心被困在这方寸之间,三双手疯狂地擂击阵壁,发出触目惊心的“砰砰”声,犹如一只被困在瓮中的人体蜈蚣。
      竟是阴魍。

      说起这种东西,师见微还有几分亲切,他生前没少与这东西打交道。此等怪物本身攻击力并不算高,却绝不会有人愿意遇到它。
      原因就在于这种东西实在太恶心了。

      它孕育于虚寂中,以生魂为食。这本也没什么,许多妖邪鬼怪都是以生魂为食,可这东西消化不好,每吃一个魂魄后,都会有魂魄身体的一部分无法吸收,长在它的躯体上。因此,吃过的人越多,阴魍的身体便会越长,手就越多,如同一条真正的蜈蚣,甚至被害人的亲属还能在它的身上找到属于自己亲人的体貌特征。

      若是可以将其铲除也就罢了,万一一个失手阴沟里翻船,往后便要与这种怪物“首尾相连”了。试问,哪个风光体面的仙门中人愿意与这种东西相斗呢?

      这只阴魍的脸属于一个女人的脸,看来就是第一个受害者。女人的手并不细腻,像是生活在山间长时间劳作的农妇。往下类推的第二双手属于一个成年男人,此时不断地挥舞着捶打阵壁,看上去十分有力气。第三双……师见微眨了眨眼,总觉得那双肥手上核桃大的金扳指有些眼熟。

      他正想凑上前把那扳指撸下来仔细看看,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向这边靠来,十多个手提棍棒的家仆冒着大雨一边跑,一边嚷嚷着“快点抓住这个杀人犯!”、““别让他给跑了!”
      师见微身子往旁边一闪,避过过路:“不用急,它已经被我……。”
      几个家仆健步上前一把将他反扭。
      师见微:“……”那么可疑一个东西摆在那里不抓,您眼瞎?
      家仆推搡他往前厅去时,师见微向着阴魍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里面的邪物已趁乱而逃,只剩下被踩得一地狼藉的梨子。

      通过阴魍的形态,师见微已猜到多半是高宅有人遇害,只是没想到这口锅被他自己给背上了。
      大厅聚集了许多人,这些多半都是高府请来的客人,有县里的官员,还有一些是高府生意场上的伙伴。最近接二连三的命案闹得人心惶惶,许多商路也封锁起来,谢绝外来访客。商路不通,便无法运输货物,等于间接断了高家的财路。于是高老爷脑门一热,主动找来那些官员,又派人去了崂山请山上的仙长下来驱邪,打着名利双收的好算盘。

      岂料,这些解决命案的贵客登门,却是亲眼目睹一起命案的发生。

      高夫人扑在蒙着白布的尸体旁边,已经哭得快要昏厥,肥胖的身子甚至开始痉挛,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仆抹着眼泪跪在大堂,看见师见微出现立马指着他说道:“老爷,就是他!少爷肯定是被他害死的!”
      高夫人听见这话猛然抬起头来,仇恨将她的面容变得扭曲,焕发出某种奇异的光彩。她一把推开扶着她的高小姐,伸着两只手就要掐师见微脖子,嘴里发出刺耳尖叫:“你个杀人凶手,还我儿子命来!”

      师见微身子向后一撤,扯过一个家仆挡在面前,说道:“你说我杀人,我就杀人了?凡事要讲证据,你们高家比县官还大?”
      县官就坐在厅内,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高老爷连忙示意下人拉开夫人,被师见微挡在身前的家仆此时脸上已多了几道挠痕。

      案件杵到了眼前,县官也不能坐视不理。他清了清嗓子,问道:“死者为何人?”
      高老爷连忙从上座起身,颤声道:“回大人,是犬子高颂德。”
      “尸体是从何处发现的?”
      “是在宅中池塘发现的。”
      师见微站得离尸体近,打眼一扫,白布下的轮廓比平时见到的还要大一圈,散发着鱼虾腐烂的恶臭,一只手从抬尸架上漏了下来,手指肿胀犹如胡萝卜,大拇指上的那枚核桃大小的金扳指已经陷进肉里。
      顿时他心中一片明朗。这位高公子想来昨夜是想把他骗出去整治,然而恶作剧不成,反倒碰见了阴魍。

      “……死者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回大人的话,少爷昨夜刚与这个人约在后院池塘桥头见面,今天就死在了池塘里,一定是他!就是他杀死了少爷!”
      “梁秋期,你可有话说?”
      师见微回过神来,见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旁边跪着的家仆一脸愤然地瞪着他,望眼欲穿。道:“没听清,再说一遍。”
      众人:“……”

      高老爷咬牙道:“大人问你如何解释昨夜与少爷在后池塘的约见。”
      师见微茫然:“不是高小姐约我吗?怎么变成了少爷?”

      “你胡说!”一道高亢的女声打断了他,“我什么时候约你了?”

      县官看了眼说话之人,见是位年轻貌美的姑娘,转头问高老爷:“这位就是……”
      “犬女高幼兰,”高老爷恭敬答道,转身呵斥,“胡闹,这哪有你插嘴的份?”
      高幼兰委屈道:“可是爹,我怎么可能约他这么一个……”

      高老爷摆了摆手,阻止高幼兰继续说下去。转而皮笑肉不笑,问师见微:“期儿,你虽与兰儿有婚约,可她一向守礼,怎么可能半夜邀约?是不是你记错了??”

      “不可能记错的,”师见微摆摆手,从衣襟里掏出一封信,“这上面有高小姐的笔迹。”
      高老爷狐疑地看了眼高幼兰,踱步到师见微面前,正要接过那封信,突然跪在地上的家仆连忙以头抢地,哭道:“大人,老爷,那封信……其实是少爷写的……”

      一阵议论声起,离得近些的人已然看见那封信纸,上面字迹娟秀,明显是个姑娘的字迹。要真是高家少爷写的,那为何深夜邀约梁家小子,又为何要模仿自己妹妹的笔迹?都说高老爷知恩图报,收留了当初的恩人之子,又要将女儿嫁给这个穷小子。可看这少年身子骨羸弱,加上这身穿着,传言的虚实便多少有点耐人寻味了。

      那家仆见自己这番话越描越黑,急得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儿磕头。高老爷此时已没心思与他计较这些问题,只说道:“现在不是计较信是谁所写的时候。我问你,昨天你可曾见到颂儿?”
      师见微道:“我没去赴约。”
      “那你干嘛去了?”
      “睡觉。”

      这回不只是高老爷,连旁人也难以置信。梁秋期疯狂爱慕小姐的事连只高家的蛐蛐都知道,他收到一封带有高小姐笔迹的邀约信,不但不欣然前往,还躲在屋子里睡大觉?

      高老爷极力挤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说道:“期儿,跟伯父说实话,昨夜真的没去吗?”
      师见微一脸惊讶道:“高老爷为什么要这么问,难道是希望我去吗?”
      他反问得太巧妙,以至于高老爷瞬间品尝到了话语中的讥诮之意,可当他看着少年无辜的眼神,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说道:“伯父也是伤心过度,想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颂儿。”

      说这话时他颓然退后,俨然是一位中年丧子的悲恸父亲,引得众宾客唏嘘不已。有人道:“梁公子多多体谅一下高老爷吧,看在他待你不薄的份上就别再隐瞒了。”
      看来这是都逼着梁秋期去当那个“凶手”了?师见微心里冷笑,面上却平静:“我已经说了,昨夜我哪儿都没去,就在屋里睡觉。高老爷虽一直提起我与高小姐的婚约,可我自知配不上她,不敢肖想。”

      这话原本吩咐管家教给梁秋期的,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高老爷只觉头疼得厉害。正当他拿少年束手无策时,一道声音从外面传来:
      “大人,他说谎。”

      老管家冒雨而来,跪在地上道,“他昨夜分明出去了,到清晨才回来。”
      师见微心中一动,想起早上那两个家仆。
      老管家接着道:“据家仆所说,他们早上去伺候梁秋期梳洗时他并不在,等了好一会儿才从外面回来。”
      县官直起身子,问道:“那家仆呢?”
      管家道:“梁秋期做贼心虚,把那两个家仆给捆到柴房了,我寻遍了整个宅子才找到。现下就在门外。”
      “叫他们进来。”

      等着提证人的工夫,高夫人的抽噎与咒骂始终断断续续地环绕,而那个被指控的少年却突然哑了火。师见微的沉默落在众人眼里无非是默认了这件事是他所为:要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要绑架家仆?又为什么说谎?
      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中,零星几句话传了出来:“这高家真是养了个仇人。”“幸亏没把女儿嫁给他!”“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这场景让师见微似乎梦回二十年前。看来无论是什么年代,这些吵吵嚷嚷的愚民总是轻易让他感到厌烦。他正想着如何堵住这些人嘴的时候,一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被门槛绊了个正着,差点与高颂德的尸体摔个脸贴脸。

      他立刻弹起,连滚带爬地缩到数丈远,声音颤抖:
      “大……大人,死人了。”
      县官眉头拧成了个疙瘩,问道:“怎么回事?谁死了?”
      那人是县官手底下的亲信随从,大大小小也算跟了不少命案,此时却被吓得脸色发青,牙齿一个劲儿打颤:“那两个证……证人,就死……死在我面前。”

      县官猛地站起,带起椅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真是反了天了,谁杀的?可有看清凶手的面容?”

      随从咽了个口水,食指颤颤巍巍指向高颂德的尸体:
      “他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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