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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笺 ...

  •   轰隆——
      白色的闪电砸在山巅,电光与飞石将方圆数里的草木化为焦炭,烈火顷刻间将宫殿般的庙宇道观吞没,火光直上云霄,黑烟被肆虐邪风卷起,吹散了他的发,空中那道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天门在他面前缓缓关闭。
      “师见微!你已飞升无望,还不认罪伏诛?”
      “你利用歪门邪道害死了那么多人,连崂山的方老都因为收你为徒而羞愧自尽,你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你这仙门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他站在废墟中央,斜倚在一根石柱上,血水顺着柱身汩汩流下,烈火焚烧吞噬一切,将正在征讨他的正义狂欢者们的嘴脸映衬得扭曲而斑驳。
      “呵,仙门败类吗?”
      他扯下发带,缠住满是血沫打滑的手,再次执剑时望见的是那些人恐惧忌惮的脸。
      “你……你不要执迷不悟,明相仙尊和洛尧仙君都在这里,你还敢猖狂?”
      唇角冷然的狞笑突然僵住。一人站在他面前,依旧是那张冷淡的面孔,薄薄的眼皮无甚表情地低垂。

      耳朵里灌满了血,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依稀认出口型:“师见微,住手吧。”
      周围的人变成了一张张在黑雾中翻腾的人脸,七嘴八舌地尖笑、怒骂,随时准备扑上来啃噬他的血肉。
      好,好。连你也站在了对面。
      师见微双目几欲渗出血来,缓缓举起手中剑,声音如同被滚烫的沙子磨砺般念道:
      “十方天雷,听我号令,愿祭魂魄……”

      天门竟再次缓缓开启!
      淡金色的雾凝结为一道天雷悬在上空,挟着诛杀神魔之势。人们僵在原地,恐惧使他们看上去像一根根半融的蜡烛。
      噗呲!
      一柄长剑贯穿了他的腹部,几乎连着剑柄一起没入,而握着剑的那双手半分不曾颤动。他像无数次梦到的那样想抬眼看一眼他的表情,可惜风太大,凝着血的发丝遮住眼帘。

      下手真狠呵……不愧是洛云舒……他闭上眼,听着那些怨毒的唾骂和诅咒,无声地念出最后一句。
      浓雷滚滚,带着毁天灭地的声势兜头砸下。

      .

      柴房门被风掀开,“砰”地一声砸在墙上,夜幕中的风雨霎时灌了进来。师见微睁开眼睛,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瞳孔中映射着睡梦中的茫然。

      北风肆虐,角落的蜘蛛顾不得修补被风吹破的蜘蛛网,慌忙躲到随意堆放的柴木下面,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霉味。师见微忍不住轻咳两声,这具大病初愈的身子出奇地冰冷。他起身下地,用一柄包了浆的斧头柄别住了岌岌可危的木门。待他回身时看到两个家仆打着伞的影子从窗前路过:
      “这都鸡叫三声了,还赖着床,真拿自己当少爷了。”
      “他算哪门子少爷?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罢了,死乞白赖巴着咱们高府,要不是老爷心善早就饿死在外面了。”
      “就是,瞧这落魄样,还想娶小姐?呸,癞蛤蟆想吃天鹅……”
      师见微故意放重了动作,门板发出一声百转千回的呻吟,外面登时没有了动静。
      “小白脸就小白脸,起码中看。”师见微自我安慰道。

      这是他重生的第十天。
      按理说他的肉身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撕扯成碎片,就连魂魄也被九天雷刑劈了个外焦里嫩,早就没有生还的可能性,可不曾想一睁眼却发现自己附在这个倒霉的少年身上,夺舍重生。

      少年名叫梁秋期,原本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奈何家道中落,只能寄人篱下,暂住在这破落的柴房。
      他父辈与这家主人有渊源,据说这家姓高的老爷生意失败,向梁秋期的父亲借了一笔钱,还承诺要将女儿嫁给梁秋期,当时两个孩子都小,大人的一句戏言,就给他们订了娃娃亲。然而高家生意越做越大,梁家却家道中落,等梁秋期带着信物来找上门时,高老爷开始推三阻四,显然是不想兑现婚约了。

      人前他对梁秋期礼遇有加,人后却恨不得当下人使唤。
      高老爷是生意人,最害怕别人觉得他不讲信誉。忘恩负义的名声他不想担,于是便把心思放在梁秋期身上,希望他识趣一点,知难而退。可这看似文文弱弱的少年偏偏有着一股韧劲,即使被百般羞辱也要坚持留在高家。
      前阵子高家小姐失踪,瓜田李下的梁秋期首当其冲受人怀疑,最后虽然高小姐被找了回来,可梁秋期也因此大病了一场,师见微就是那个时候来到了这里。

      想他素来被仙门那些仙子追捧,到头来却成了别人的舔狗,这经历倒是新奇。
      师见微头枕着胳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仰视着屋顶,从衣襟前掏出一封信来,信纸是浅红色,像是用豆蔻花汁浸染过,十分风雅。
      上面写着:“午夜桥头,不见不散。”

      他挑眉,丝毫不解风情地将信笺叠成一个□□的形状,屈指一弹将纸□□掸到了地上。落到地上的纸□□先是一个哆嗦,接着好像注入灵魂了一样,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像。
      那人与高家小姐面向上有着七分相似,只是身形随了他那珠圆玉润的母亲,他手里捏着个细脚伶仃的羊毫笔,蹩脚地在模仿什么人的笔迹写信。一边写,一边与旁边的家丁一起笑得肥肉乱颤。

      ——高颂德,高幼兰的哥哥。师见微对此人印象不深,唯一的印象还是刚刚醒过来那会儿对方来他这闹了一回。
      嘁,一封假信就想骗他去赴约?这种小把戏简直是他玩剩下的。师见微挥手散掉影像,想再睡个回笼觉,肚子却开始叫。

      自古修仙是一条布满荆棘之路,修士们克己慎独,守心明性,须辟谷绝食,弃情绝爱,忍常人所不能忍之苦,可自从前人开辟了新的修炼道法,运用净明之道吸纳天地灵气,使修仙变得容易许多,已鲜少有人再去忍受辟谷之苦。因此师见微对这种由饥饿所带来的虚弱并无半点不适,将裤腿挽到脚踝,顶着个豁口木盆出了门。

      彼时天已蒙蒙亮,雨尚未停歇,厨房已经开始忙碌。师见微趁做饭老妈子没注意从窗口顺走个馍,靠在屋檐下边吃边听里面的人说话:
      “小姐和夫人已经在大厅等候多时了,少爷还没起床?”一个有几分威仪的声音问道,听上去像是这些下人的管事。
      “没……冯管家您也知道少爷的脾气,我们哪敢敲门去叫……”另一个仆人心虚道。
      “一会儿贵客就要登门了,到时镇子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要来,老爷这次特地嘱咐一定要少爷过去,误了事儿你这个狗东西担待得起吗?”冯管家沉声骂道。
      在冯管家的一连串斥责下仆人连忙认错:“是是,是小的错,我这就去叫少爷。”

      雨水顺着屋檐淌下,形成一道真珠幕帘,潮湿的水汽掩盖住了空气中腐烂腥臭的味道。那仆人低头走得急,并未发现这里还藏着个人。师见微味同嚼蜡地吞咽完最后一口馍,望着远处层叠的阴云若有所思。

      这里不太平。
      沙谷镇,原名沙骨镇,曾经是个古战场。后来由于怨气连天,寸草不生,居住此地的百姓不得安生,便祈求修仙界帮忙铲除妖祟。可仙门屡次派人皆未见任何成果,直到二十多年前某次师见微路过时嫌“沙骨镇”这个名字煞气太重,大笔一挥将白骨的骨改作谷物的谷,此后的百余年这里再没闹过妖祟。
      可最近镇子里又开始接二连三死人,疑似妖祟再次索命。看来今天高府来客,十有八九也与此事有关。

      师见微顺手撑起冯管家的伞,总觉得事情透着一丝古怪。他正在走神,忽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一个小丫鬟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过来,二话不说,将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塞给他后转身跑走。
      他拈着那个包裹,白面的香味儿顺着热气钻进鼻孔,温烫的馍熨帖着他冰冷的手,这感觉有些奇异。他挥了挥手,笑道:“谢谢小荷姑娘了。”
      踩着一双碧色绣鞋的小丫鬟跑得更快了。

      这大概是他在高家感受到唯一的善意了。这位名唤小荷的姑娘是高家小姐高幼兰的贴身丫鬟,自从师见微醒来,这位小姑娘便总是偷偷给他送吃的。
      师见微将油纸包好揣进怀里,一推柴房门,早上在他房前嚼舌头的两个家仆正瞪着眼睛看着他,尤其当他们看到他手中那把冯管家的伞时,更是鼻孔翕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呦,稀客啊,来坐。我这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一夜壶的隔夜陈酿,想喝自己倒,别客气。”师见微率先打破沉寂。
      那家仆瞪了他一会儿,忽然想起了正经事,将手里一摞衣服扔到他怀里,说道:“把这身衣服换上,一会儿出去见客。”
      师见微伸出一根手指挑起这明显不合身的衣服,打量了一眼说道:“我又不是大姑娘,怎么?你家的客人还要我接待?”
      家仆嗅着潮馊味,感觉半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不耐烦道:“让你换就快换,这是老爷的命令。”
      “梁公子请尽快,小的们在门口等你。” 另一家仆也说道,嘴里叫着“梁公子”,却是没有半点恭敬之意,他将洗脸盆重重放在地上,迸出的水差点溅到师见微鞋面上,甚至没等人回话,就率先甩手出去。

      门被从外面重重带上,两个家仆的窃窃私语随之透来。师见微不以为然,低头洗了把脸。待到脸盆里的碎影逐渐平静下来,倒映出一张少年面孔。高挺的鼻梁将光与影分割两半,一面是接近病态的苍白,一面则在阴雨天暗淡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一张干裂的薄唇轻抿着,那丝散漫不羁冲淡了少年眉间的阴郁。师见微眨眼,水珠顺着眼睫滴落盆中,泛起一阵涟漪。
      他看着水中斑驳的影像,轻声道:“你不甘心吗?”

      师见微出来时长发利落地绑了个马尾,少年本就清俊,稍作打扮就是朗若星辰。两个家仆挑剔地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道:“怎么没换衣服?”
      师见微耸肩:“你拿的衣服怕是你们少爷扔了不要的吧?我穿着不合身。”
      两个家仆对视一眼,显然没想到这个病秧子居然挑三拣四,好笑道:“有衣服给你穿就不错了,难道你还想穿新的不成?”
      师见微无奈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穿着这身去见客人了,哎呀,听说今天来的都是贵客,不知道你家高老爷看见我这幅样子会不会高兴。”

      他说着,抬起长腿就向外走去。那家仆哪敢任由他这样出去见客,连忙在后面追,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表面的客气:“叫你一声梁公子还真拿自己当公子了,穿成这样你自己不觉得丢人我们高家还嫌寒掺呢,真是狗肉上不了筵席。”
      师见微停下脚步,回头笑道:“谁说狗肉上不了宴席,要不你试试?”
      “……”

      两个家仆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花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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