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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鲸落 ...

  •   一鲸落,万物生。

      执掌朝政十多年的首辅夏清倒台,整个夏党如巨木,盘根错节地深植在大齐的权力之上。现在大树被连根拔起,无数的权力真空等待被填满。

      一道道圣旨随快马发出紫禁城的城门,新的权力契约在永昌帝与临安城的臣僚间缔结。

      承恩伯王府东南角的广亮大门大开着,府内的大爷王云瀚带着管家等下人站在门口的抱鼓石边上,恭敬地候着传旨的天使。

      王家接旨的正厅内,香案已经摆好,整个厅内肃穆又安静。府内的主子们都按品着装,等着这道对王家封侯的旨意。

      承恩这个封号在大齐都是用来敕封皇后外家的,老承恩伯已仙逝多年,现在的承恩伯王修贤是王皇后嫡亲的长兄。王修贤王伯爷此时正搀着自己的母亲姜太夫人站在众家人之首。家里出了位皇后娘娘,承恩伯府虽是近十多年崛起的新贵,但在这皇家仪式的应对上,已经很纯熟了。

      不得不说王家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不多时就看见大爷王云瀚从外面的游廊处引着传旨的内侍入内。

      那内侍打开黑犀牛角轴五彩绣狮子的圣旨开始宣读旨意。

      王家众人皆双膝跪下,等到内侍宣读完旨意,众人高声谢恩行起了叩拜之礼。内侍注意看着厅内的动静,等到礼毕,忙向前将跪在最前排的姜太夫人搀扶起来。

      内侍满脸含笑,态度恭敬对姜太夫人道:“太夫人得空还是要多到宫内走动,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天天念叨您老人家。前儿个广州府进上了一批岩茶,太后娘娘知道咋家今儿要来,特定让给您老带些过来。”

      永昌帝性情清冷,对皇后谈不上什么夫妻情深,但老太后特别喜欢这个自己亲手挑选的儿媳,也真的把王家当成正经的亲家在处。

      送走了宣旨的内侍,等开祠堂走完供奉的流程,太夫人已经有些乏了。

      她端起炕几上的热茶,就着袅袅茶香喝了两口,觉得胃里熨帖了,才斜斜地倚在一旁的软枕上。

      承恩侯恭敬的看着坐在上首的母亲,等着母亲开口示下。府内老太爷去世得早,太夫人又是皇后生母,慢慢地府内府外的事情都变成了太夫人当家。

      坐在太夫人一旁的二老爷王修齐看上去就要比他大哥随意得多,他俊逸的脸上带着些懒散的笑,一边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一边用茶杯盖子刮着茶水上浮着的茶叶。

      王老太爷一共有四子一女,只有第四子王修竹是妾氏所出,也只有这位爷没有考取功名,现在打理着王家的庶务。大老爷王修贤、二老爷王修齐,都在京中任职,三老爷王修远外放到太原府任同知。

      “圣人天纵英姿,为子孙计常远。才有我王家今日的恩宠。”姜太夫人一开口就是感佩圣恩。

      “娘娘这么多年在宫中操持宫务,侍奉太后。我们王家的爵位有一半是娘娘。”姜太夫人想起嫁去宫中的女儿,虽然身份无比尊崇。但这么多年过得其实并不如意,圣上是个冷情的人,皇后又没有嫡子,唯一的女儿,临璋公主一直云英未嫁。还好太后很满意这个媳妇,婆媳相处融洽,王皇后待太后更是万般的孝顺,才有了皇后的体面和王家的尊崇。

      承恩候想起今日圣上赐下的貂蝉笼巾七梁冠,冠顶端的立笔由二折变成了四折,多出的两折代表着受赐着的爵位从伯爵变成了侯爵。承恩侯知道自己在爵位上到已到了顶峰了,在大齐以外戚的身份能得到的最高的荫恩就是侯爵。他听母亲如斯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圣上圣体违和,圣上诸子也只有瑞王在世了。”姜太夫人,压低声音道。今日的谈话算是正式开始了。圣上已有月余没有清修,圣体欠安已是整个临安城心照不宣的秘密。永昌帝一共育有五子,活到最后的居然是身体最羸弱最不为朝臣看好的瑞王。

      现在天子病入沉疴,瑞王是其唯一在世的子嗣,瑞王嫡出的世子也已年满三岁,就目前这个形势,瑞王继承大统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怎么和这位坐惯了冷板凳却又即将荣登大宝的王爷相处,让大齐的勋贵们犯了难。

      承恩侯也明了母亲的意思,开口道:“殷姑爷倒是瑞王妃嫡亲的外甥,跟瑞王也很是亲近。”

      姜太夫人,冷哼了一声:“他什么时候把自己当成了我王家的女婿。你二弟这次受夏党牵连外放,他就主管着这事,也没看到他这个侄女婿从中斡旋。”

      一旁被点名的王二老爷,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杯,向母亲赔笑道:“娘,这次对兵部的处置还关系到益王谋反。整个兵部多多少少都有不查之责,我这官职还是正五品,只是外放,已比同僚们好得多了。”

      虽然官职保住了,但念及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不久就要离家,姜太夫人还是意难平:“他殷伯约也不想想,如果没有衡丫头,可有他的今天。先不说衡丫头给他庆国公府挣的金山银海,要不是那丫头当初豁出脸去,他殷伯约早在七年前就命丧在夏清手里了。真是可怜我那重情重义的大孙女了啊。”

      夏清已经伏法,太夫人也不怕提及当年他做下的事情了,对于这个孙女婿在关键时刻没有回护王家,她心里还是很不满的。倘若玉衡能亲耳听得此言,必定会是冷笑连连,她这个祖母出身商贾,最会盘算,说出口的都是仁义道德,肚子里面全是利益往来。

      对殷伯约一通埋怨后,姜太夫人问向承恩公:“衡丫头还是没找到?”

      承恩公答道:“殷府的人昨日来报信,说还是没有消息。只是,当时随衡丫头陪嫁到国公府的春华,一时想不开,投了井。”

      姜太夫人略带嘲讽:“好好的国公府夫人会在别院里失踪,他殷家说不得就是想卸磨杀驴。可见这么多年的夫妻情深义重也不过做做样子,到头来还抵不了一个伺候的丫头。”

      关于殷伯约为什么会娶玉衡,以及殷伯约与公主间的纠葛,没有谁比承恩公府的人更清楚了。更何况殷伯约今时不同往日,如果他能迎娶公主,最趁意的还是王家。姜太夫人也就是口头抱怨几句,既没有让承恩公声张,也没让私下安排人去寻玉衡。

      承恩公见母亲没有反驳自己之前说的要通过殷伯约走瑞王门路的话,就知道此事可行。随后母子三人又商量了下王二老爷启程赴任和到任后上下打点的事。因为承恩公领着吏部左侍郎的职,从来都是地方官上杆地巴结他们王家,所谓的王二老爷打点上司更多也是面子上的应付。只是姜太夫人的六十大寿就在月后,王二老爷赴任的时间还得去请兵部通融。

      太夫人上了年纪,连日忙碌又是一番耗费经历的谈话后,有些哈欠连连。两位老爷赶紧唤人来伺候母亲休息,自己也回了各自的院子。

      等到承恩公两人走了以后,太夫人着伺候自己梳洗的大丫头月白去唤自己的陪房陶妈妈进来。

      陶妈妈进屋时见太夫人已经躺好,她轻手轻脚地将屋内的油灯调暗,才走到太夫人旁边,先是轻轻地给太夫人按了下太阳穴,再拿出一把牛角梳替太夫人放松头皮。

      “小院儿那丫头怎么样了?”此时,姜太夫人才缓缓开口。刚刚老爷们在,她一直没提后院的事情,在太夫人的观念里这些腌臜的事情,就不是爷们该管的。

      姜太夫人口中的小院儿是整个在承恩侯府最东边的一处偏院,老太爷去世后府内的老姨娘就住在那里,现下是老姨娘的儿子府上庶出四老爷的院子。

      太夫人问起的丫头是四老爷的独生女儿王璇玑,中秋那晚这位小姐不知怎么的落了水,可能是池水太寒,居然昏迷到现在也没醒。

      “老夫人,还是老样子,白日里听说又烧起来了,已经在说胡话了,这哪里是要好的样子。”陶嬷嬷将赶紧汇报自己打听来的消息。

      “嗯,还是张太医在看诊?”太夫人又问道。

      “可不还是张太医,这可是顶顶好的国医圣手了,大罗神仙来了也不过是这些方子。”陶嬷嬷心照不宣地答到。

      姜太夫人厌恶自己唯一的庶子,但更厌恶自己的庶子媳妇蒋氏。这王家四老爷夫妻二人,成婚至今只得这一个女儿。如果这孩子没了,以无后的名义将蒋氏休弃,就名正言顺了。这孩子中秋的意外落水对于姜太夫人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于是她让陶嬷嬷守着厨房的丫头熬药,每次将宫中太医开的药拿出来一半,也不是说不给治,就说这孩子羸弱每次的药就少开些,这般拖着,活活耗光她的生气。

      主子们都歇下,奴仆们也各自散去,整个承恩侯府都归于寂静。

      承恩侯府,东偏院内,丫鬟们仍然在频繁的进出,大多屏着呼吸。

      院子里面,安静有序。

      四夫人蒋氏身边的大丫鬟寒露,守着今日才搭起来的瓦炉小灶熬药,她见药汁已经浓稠,端起砂锅将药一滴不洒地倒入一旁的瓷碗里,又将炉内的炭火用水浇熄,嘱咐小丫鬟将炉子收好,才小心翼翼地将药端到一侧的厢房内。

      晕黄烛火下,玉衡微微抬起沉重的眼皮,隐约看见一妇人坐在床头,她头上的发簪反射着的幽幽烛光格外温润,是珍珠吧?玉衡心里暗想。妇人的视线一直紧盯着她,她一动便立刻察觉,妇人柔软的指尖轻轻扫过她的脸颊,拨开几缕沾在颊上的发丝,最终探向她的额间。

      又在发热了,蒋氏微微蹙眉。已经是第十五日了,今日府外偷偷请来的郎中,支支吾吾半晌,掉书袋的话说了大堆,但也没个准信。问得急了,只说是换个方子再试试,回话时已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事后蒋氏亲自看了方子,药物略有添减,但无外乎还是些惯用的退烧、发汗之物,只是药量都加重了不少。

      新煎的汤药,每隔一个时辰喂一次,但女儿璇玑的烧却一直没有退下去,今夜精神也显得越发的糊涂了,以往虽然也会不间断的发烧,但都只是安稳的睡着,今天不知怎的,开始时睡,时醒,又一直或说着胡话,或咬着下唇无声的悲泣,眼泪就那样细细地淌着,那模样仿佛受了无尽的委屈,看着像是被这次落水的事情吓傻了。

      蒋氏想起女儿受的这些苦,全都是因为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没在这危机四伏的府内看顾好她,自己的心也就跟着璇玑的眼泪绞痛。

      这个孩子,是她跟自己的夫君的掌珠,一直随夫妻二人在外居住,近日因为四爷的嫡母寿辰将近,她才带着女儿回了承恩侯府。女儿一直娇养在闺中,性格娇憨了,从未受过委屈。刚回府不久在中秋赏月回来的路上,掉进了寒池。

      蒋氏在心内低喃:我佛慈悲,信女自知罪孽深重,但是四爷他一身孤苦,确是无辜,仅有这一个孩子。有什么业报,请加诸到我的身上,放过这个孩子吧。

      夜里玉衡无意识的喊冷,朦胧间有人用厚实的被子裹紧她的身体,再拥进怀里给她温暖,陌生的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受,丝丝缕缕,无微不至的暖将她包裹着。

      每次她太累了,想要彻底睡去,耳边总有温柔的声音在执著地唤“簇簇,簇簇”一声声透着刻骨的绝望又带着期翼。

      快到凌晨时分,蒋氏见女儿的嘴巴艰难地开合,涩涩的声音,唤了句:“妈妈”。

      玉衡拥被坐着,她醒了。而且又回到了承恩伯府,不对是新鲜出炉的承恩侯府。侯府升级了,她倒是降级了。她成了自己的堂妹,自己四叔的女儿。

      更让玉衡无语的是,她的前夫哥现在成了姐夫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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