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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明月 ...

  •   玉衡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朵阿飘。

      也不对,应该说更像一只风筝,腿上被系着一根绳,绳的那头绑在了钟离身上的风筝。说是风筝,玉衡也试了一下,她好像也没法随风飘远,只要离开钟离三尺,马上就会被扯回去。像弹簧一样,被来回拉扯了几次后,玉衡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就是以前公园里面常见的那种,小孩儿手里拽着根绳,自己在空中飘着的光头强氢气球。与光头强唯一不同的是,周围的人好像都看不到自己。

      玉衡以氢气球光头强的姿势跟着钟离已经好几天了,之前钟离一边打听殷伯约的消息,一边四处躲藏养伤。临安城周边外送内紧,隐隐地好像在搜寻什么人。

      今日钟离终于乔装了一番,进了临安城。玉衡估摸着钟离的身体应该好得差不多了,之前玉衡一直担心她左肩的伤,现下也松了口气。

      钟离在临安城里行色匆匆地走着,玉衡觉得自己被无形的绳子拖着在地上摩擦,摩擦摩擦是魔鬼的步伐,玉衡脑子里面一直回荡着这魔性的旋律。

      临安城的朱雀大街,宽阔又笔直,豪气的将整个临安一分两半。

      街道两边商户林立,这会儿早市已开,店门口各色揽客的水牌琳琅满目,街上行人南来北往。货郎担着货物在如织的行人间穿梭,不时张口叫卖,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钟离始终目视前方,自顾自地飞快行走,仿佛万事万物与自己无关,单薄修长的身影,在人群内格外寥落。玉衡心里默默地吐槽,热闹是他们的,而阿姊和我什么都没有。

      突然钟离停了下来,猝不及防间,玉衡一下子弹到了钟离后背上。

      好险,玉衡抚着胸口假装安慰自己,一边顺着钟离的目光看了过去。

      哈!栗子糕。

      是新出笼的栗子糕,脸像发面馒头的白胖老板,利落地揭开用竹篾编制成的蒸屉盖子,香气混合着热气的白雾腾腾地往外冒。

      黄澄澄的栗子糕们,围成一个一个向四周散开的同心圆,整整齐齐地排在蒸屉里。

      玉衡使劲儿地吸着鼻子,想要闻栗子糕刚出锅的香气。

      玉衡在心里默默想着它们那细腻香甜的味道,栗子糕有五层,上中下是黄色栗子泥,中间夹红、褐两色的金糕、澄沙,色泽鲜黄,质地松软,玉衡爱它们的金黄欲滴的模样更爱那香甜的口感。

      钟离在店铺外远远地站着,玉衡卖力地扯着钟离想要飘过去,但是钟离一点反应也没有。

      玉衡一想自己反正轻飘飘也没有重量,干脆就把身体躺平,看能不能够到。

      于是她以钟离为圆心,自己的身高为最大半径,尽量倾斜,这样自己能接触到的横向的范围会大许多。万一离得近,能闻着点儿味儿呢,玉衡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

      玉衡才把身体倾出一个与地面45度的角,钟离就拽着她离开。她猛一抬头,看见栗子糕铺隐在店家身侧的水牌“老曾家栗子糕”,玉衡记得以往钟离隔三差五就会给自己买回来一些这家店的栗子糕,看来阿姊之前常来这里啊。

      走过栗子糕铺,往前转过一个街口,钟离停在了一个府门紧闭的宅子前。

      她看了看四下无人,拾步上了台阶,小心地将自己隐在了廊前的大红柱子后面。

      玉衡惊讶地看她一套神奇地走位,阿姊这是没钱了,准备要找个僻静僻静的地方打劫?

      也就一刻钟左右,一群年轻的堂官儿从街道一侧经过。玉衡估摸了一下应该是午时了,各个衙门通常是在这个时间下衙。

      家贫的学子常带着全家筹集的盘缠,独自一人来京考学,金榜高中之后虽然被选官留用,但短时间内也无力置办宅院,选买仆从。

      所以他们午休时通常组团外出觅食,在这一群结伴谈笑的年轻书生中,玉衡觉得其中一个清隽挺拔的背影,似有所感般,在经过街口时有一息难以察的停留。

      回程经过栗子糕铺,玉衡此时觉得爱吃的栗子糕也不香了。她不知道,阿姊有多少次穿城而过,只是为了人群中这一抹不能向外人提及的背影。

      玉衡闷闷地低着头,一路无觉地被钟离拖着向前,等她回过神时,已经到了庆国公府附近。

      庆国公府占地极大,处在临安城一等一的地段,是前朝户部一位堂官的宅子,殷家先祖忠勇公随太祖攻入临安后便得了这个赏赐。初初只是一个四进合围的院子,带着些北方建筑固有的大气与朴拙,但作为国公府邸肯定是不够规制的。

      在赐宅子的时候,礼部考虑到规格,与公府世袭罔替的传承,就索性把周围百余亩的地一并封赏了。殷家历代在扩建时,均按照以原有的祖宅四合院为中心,向四面修园子的方式扩建。几代人的修缮与经营,至今整个府邸巍峨气派已能足够彰显百年世家的底蕴。

      钟离熟门熟路地从东侧一处的角门悄悄迁入府内,她在后罩房换上了一套府中三等丫鬟的衣服,随手端起一套惯常用的青花茶具,便出门向西边行去。

      殷伯约处理公务的永宁院在国公府的西南面。是三年前才新建的,那时候玉衡手里才攒了些银子。她因为生意长期往返江南,喜欢上了雅致的苏派园林,这永宁院就颇有几份柔美与婉约。

      钟离经过永宁院内花圃时略微驻足,她跟玉衡离开那日尚且绿油油的花圃,此时花朵竞相争艳,正开得热闹,这些正娇妍绽放的花还没有名字。玉衡曾提起过,这花母株是芍药,在次次选种和培育后,花朵的颜色在整个花期会次第变化,花苞如卵颜色嫣红,盛开时形如芍药颜色橘粉,到花凋落幕时会是奶白色。生命层次如此丰富的花钟离从未见过,但她还是陪着好友一起堆肥、嫁接、梳枝。如今,这满圃的花果真如玉衡说的那样,每一朵都各自蜕变,极尽美丽,只是当初满含期待种下它们人再也看不见了。

      玉衡随钟离停下,她也看到这满圃的花,曾经的哪些心心念念都俱如这些花般,当你想要的时候没有得到,再看便觉索然无味了。

      两个眼生的小丫鬟立在书房隔壁的厢房门口,玉衡知道厢房内有张拔步床,殷伯约留宿外院时就歇在这里。

      钟离双手平举茶盘,略低头越过门口的小丫鬟走了过去,她越过门框,缓步走到离床三尺左右的位置停下,将茶盘搁在一旁的案几上,钟离趁着摆放茶盘的一瞬,用余光向床的方向瞄了一眼就立马侧身站定。

      乌木镶象牙的拔步床内纱幔轻垂,影影绰绰间床上的人看不真切。只依稀能瞧出,一半揽锦被的玲珑侧影,应该是一名身形姣好的女子。

      床塌前侧身坐着一家常打扮的男子。

      钟离离得远,但只这一眼,她就能确认床榻前坐着的就是殷伯约,他或坐或卧都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如憩卧的雄狮,不管作何姿态,也无人会将他错识为猫。何况他全身自带的凌厉并未收敛,更不可能错识。

      玉衡就坐在钟离身侧的官帽椅上,好整以暇地看这国公府里厢房内,是不是真能唱一出莺莺传。

      这时一道低沉又温柔的声音传来:“殿下,良药苦口。”吐字轻缓,温情脉脉。

      玉衡听着殷伯约刻意压低的声音,心内暗道,看这不就演上了么!

      话音刚落,只见殷伯约用手执起药碗中的汤匙,盛上药汤,送至唇间缓缓吹凉。就这么喂到了床上那女子的唇边。

      玉衡坐直了身体,用手捏紧椅上的扶手。

      殷伯约这个人是很有些世家贵公子的做派,平日里讲究起来那真的是跟俄罗斯套娃一样,一套又一套。玉衡一贯都嫌他骄矜,常在心理说他是林妹妹投胎,自己喝口水,都要就着玉衡的手喝,这次,他居然这么伺候人。看吧,原来也不是会不会,只是愿不愿。

      “狗东西。”玉衡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床幔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张明丽异常的芙蓉面露出了纱帐,只见美人眼睛长而媚,眼皮深痕,直扫入鬃角里去,一双凤眸饱含深情欲说还羞。这双凤眸的主人就是玉衡的表姐,殷伯约的前未婚妻,临璋公主朱朗月。

      同样的一双眼睛,在玉衡的脸上活泼俏丽,在她这里就凄凄楚楚,脉脉含情。

      现在这双脉脉含情的眼睛,正含情脉脉的望着殷伯约。

      “冠哥,这些日子多亏你照料!”

      冠哥?玉衡暗自扶额,猛翻白眼。你瞧瞧真正的公主也不过如此,下作起来可是半点也不讲究,府内正室尸骨未寒,就能在别人夫君的卧房之内你侬我侬,妮妮喃喃。

      临璋公主接着说:“我的伤已是无妨了,就是让他们逃脱了,也是祸患!”

      殷伯约仍是温柔的答到“殿下好生修养,这些事情定会处置妥当的。对他们虽没有一击毙命,但留下设伏的两组杀手,击伤了其中一人的左肩。我现正着人四处搜寻,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殷伯约眼睑低垂,看不清其中的目光。

      玉衡细细瞧着殷伯约,心内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玉衡与他同床共枕七年,她能看出此时殷伯约正在暴怒的边缘,又一直在努力压制。他这是怎么了呢,美人在怀,夙愿得偿还有什么让他不满的呢?

      还没待玉衡想明白,一旁的钟离已经拔剑跃起。一把软件的剑尖直指殷伯约所坐此处。

      一直低着头的钟离,听着这对男女言词旖旎,想起自己好友孕中惨死,葬身荒野,已有些按捺不住情绪。当听到殷伯约说到留下两组杀手设伏之处时,已经笃定殷伯约寡廉鲜耻,为了求娶公主布局谋害自己的发妻,激愤之下,她直接拔剑而起。

      玉衡也顾不上去纠结殷伯约异样的情绪,被好友拖着加入了战局。

      钟离的剑刚一刺出,不知从何处潜伏的暗卫,快速现身格挡住她的剑锋。两人身形都极快,玉衡离得虽近,也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有兵器相接的尖锐声。

      钟离身经百战,对敌经验丰富不是一般暗卫能比的,她又是女子身形柔韧,总是能从意向不到的角度躲避暗卫的攻击。

      半息后暗卫渐渐有些不支,招式越来越狠辣,为求速战速决,他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玉衡趁匕首出鞘的功夫看清了这匕首惨白的锋刃。这匕首是用特制的精钢锻造,锻造它的精钢是最近才冶炼出来的,特别稀少,造出的刀具成品颜色比普通的铁器要更白。玉衡带着工匠钻研许久,也只刚刚铸出几把匕首,这特制的匕首削铁如泥。

      玉衡深知这匕首厉害,她此时也忘记了别人看不见自己,趁着间隙就转身对着殷伯约嘶吼。

      “殷伯约求求你,让他住手吧!你要娶公主就娶,我不拦你。我让阿姊马上就走,我们马上就走。”

      无人应她,殷伯约对房中打斗,好像全不知一样。仍保持侧坐的姿势,未曾旁顾,他的一双眼睛仍注视着床上的朱朗月。

      暗卫将匕首挥至自己的面门前,刚好挡住钟离抡下的软剑,软剑在触到匕首时瞬间折断。暗卫趁抓住这个间隙,将匕首送入了钟离的腰间。

      钟离慢慢地滑到在地上。

      玉衡朝着钟离冲过去,跪在她的面前。

      只见钟离用手撑起身体,眼睛直直瞪着拔步床的方向,满眼全是不甘与恨。玉衡手脚并用,爬过去想要抱她起来。

      就在这时,钟离合上了双眼,玉衡在这世上最后的一抹神识也随之消散。

      永宁院内的花仍旧灼灼的开着,太阳依然白白地悬在庆国公府的上空,普照着这个屹立百年的世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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