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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家信 ...

  •   还未及后院,便有“叮叮叮”的清响不绝于耳。

      苏云辰穿过院门,打眼看见的正是他那三个弟妹。他收住脚步,耳边传来一缕快风,他抬手一抓,抓住了一只毛茸茸的鸡毛毽子。

      苏云辰看看毽子,又看看他们手里拎的剑,皱皱眉,实在想不通他们又弄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法。

      苏云巳见苏云辰进来,立马收了剑,一溜小跑到他身边唤道:“猴儿们别玩了,是云辰哥回来了!”

      苏云寅和苏云申也连忙收了剑,直向他们的大哥跑来。

      “张嬷嬷说你们在练剑。”苏云辰托着那个鸡毛毽,把它还给云申。

      “我们是在练剑,只不过是在以毽练剑。”云寅偷笑一声,一双亮晶晶的眼斜着去瞧云巳。

      云申是个不折不扣的马屁精,立刻颇为自豪地向大哥表功,“这主意是姐想出来的,真是太聪明了。我们还用剑打了弹弓、抽了陀螺、做了树雕呢,你看!”

      他用手一指角落里那几丛被削得乱七八糟、奇形怪状的灌木,脸上满是得意洋洋。

      云巳眼神活络,连忙把正坦白“罪状”的云申往身后一扒拉,笑嘻嘻地转移话题。

      “哎呀不说我们了,哥你今日夸官如何?有没有小娘子倾倒在你的大红袍下?”

      苏云辰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娘子们倒是没有往上扑的,只不过有三个小叫花子在那里喧哗,很煞风景,你不是也看到了?”

      “什么?”云巳正跟他们一起嬉闹,没留神他这话里的陷阱。

      “说来我看那三个小叫花子觉得眼熟得很,”苏云辰眯起眼睛,一边瞟着他们一边踱起步来。

      “大的那个看上去十三四岁,小一点的两个人约摸有十一二岁,他们好像有——”

      苏云辰把手抬到胸前,按照他们三人的身高一一比过去。

      “——这么高,跟你们差不多。”

      云寅和云申毕竟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见他这么一比划,立马不敢再笑了,也不敢动,笔挺地站直,眼睛往上瞟着苏云辰上下挪动的手,大气儿也不敢出。

      云巳佯装镇定。“是吗?这么巧……”

      “可不是!我还记得有一个小叫花子眼睛亮亮地,五官干干净净跟云申相像。另一个的声音感觉与云寅别无二致,尤其是两条大长腿,跑起来一阵风似的。”

      云申一听这话立刻把眼睛闭得紧紧地,大声说道:“那不是我不是我,我脸都抹上灰了!”

      云寅也跟着摇手,“也不是我,我猫着腰呢!”

      他们两人说得太快,云巳都来不及去捂他们的嘴,只得往回找补,“那叫花子长什么样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哥你别瞎编排,我们今天一天都在家里练剑,根本不曾出去。”

      苏云辰点点头,“那许是我看走眼了,对了,云巳你头发上好像沾到了油。”

      云巳听了立刻用手去摸头发,手刚碰到头发的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中了计,于是生气地瞪向在一旁憋笑的苏云辰。

      “大哥太坏!还有你们两个也太不争气了,浆糊脑子!”

      云巳一边捋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气呼呼地数落着他们三人。

      “姐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啊,大哥一诈你,你也露馅了。”云寅偷眼瞧着她,小声嘟囔。“都是大哥太奸诈了。”

      苏云辰抱着手臂,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你们还好意思说我奸诈?!扮成叫花子偷跑出去看夸官,你们怎么想的,给自己收拾成那个样子。床单是从张嬷嬷房里扯出来的吧?还有那头发,你们是拿猪油泡过了还是怎么着,能腻得狗闻了都打喷嚏。”

      苏云辰左右扫了一眼,“你们的行头呢?收拾得还挺快。”

      云申一看都被识破了,也不再藏着掖着,颠颠跑到角落的一棵大树后面,拽了一个大包袱出来,打开一看,可不就是他们那些“作案”工具呗。

      油渍麻花的假发、破破烂烂的床单、还有些别的他们平时调皮捣蛋的家伙什,全在这里了,一人一套,一样不落。

      苏云辰看着这些玩意儿啧啧称奇,“你们要把这精神放在练武上,咱们苏家早就扬名大樾了。”

      云巳笑嘻嘻地卖着乖巧,“哎呀大哥,武状元咱们家有一个就够了,要那么多的话竞争多激烈呀,也得让别人家看到点竞争二、三名的希望嘛。”

      苏云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一位丫头穿过院墙,笑盈盈地招呼,“官人,饭菜准备好了,老爷夫人在催了。”

      云申第一个跳起来,该是为了等云辰饿坏了。于是,四人嘻嘻哈哈地向外走去。

      “对了大哥,我看那秦状元模样长得斯文,他说话声音也好听么?”云巳好奇地问道。

      “我哪知道。”苏云辰想都没想就回答。

      “他看起来岁数比你小吧,他也是癸未年生的?”

      “我哪知道。”

      “大哥你明日与他同上大殿,是会分到同一衙门吗?”

      “我哪知道。”

      “那你们文武相见,同是状元,不是该萌生出那种惺惺相惜——”

      苏云辰转回身,不耐烦地瞪着她,“问够了没有?叽叽喳喳地,一个舞文弄墨念书的我怎么没看出来他哪儿好,长相讨便宜罢了。你对他这么感兴趣等你大了让爹把你许给他?”

      云巳听到这话“腾”地一下红了脸,嗔恼地捶了一下云辰,而后连连叫着“大哥忒坏”跑远了。

      苏云辰拧着眉,强压着自己想做不屑声样的行为,又瞪了一下正捂着嘴偷笑的云寅、云申二人,说道:“笑什么笑,信不信我把你们俩做的好事告诉爹去。”

      那两个扭着笑成虫儿似的小东西闻言立刻不笑了,赶紧摇摇拨浪鼓似的脑袋瓜,逃也似地越过苏云辰往饭厅去了。

      后院的空地上,只留下苏云辰独自生着闷气,心想等明日上殿见了那姓秦的小白脸,定要给他个下马威,好好挫挫他的志气。

      然而,此刻被他形容成长相很讨便宜的小白脸秦殊本人,却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想今天这个和他并辔而行的武状元,要如何相处。

      他在随从的指引下回到城西的一家不起眼的馆驿中,这里便是他在越州城里暂时歇脚的地方。

      他取下红花,褪下官袍,旁边的随从便端了一盏茶来奉给他,喜笑颜开地道:“恭喜官人,贺喜官人!”

      秦殊并没有接那盏茶,而是淡淡地反问他,“何喜之有?”

      “自然是贺官人文试登科、拜官授职之喜。”

      秦殊抬起眼皮看向他,只见他手里还端着茶,脸上浮起的恭维的假笑让他的眉眼都显得越发扭曲。

      秦殊只不过是看了他一会儿,他便再掩饰不住那嘴角的轻搐,面色惶恐,好像下一刻秦殊就会把他生吞了一样。

      于是秦殊将目光从他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上挪走,面无表情地看向墙角。

      “戴枷之人,何敢言喜,不过惶恐自身,命中碌碌罢了。”

      随从听了一愣,连忙赔着笑开解道:“官人这是何话,夸官三日,满城尽知,明日上殿官家定会封赏,荣宠加身,岂会碌碌。那不吉利的字眼,官人也须忌讳些,慎要开口。”

      随从齐伍说完,见秦殊没有回他,只是一个人看着墙角发呆,这才偷偷地长舒一口气。

      这位秦官人可不好伺候,自从那个黑衣人吩咐自己跟着他以后,这几个月来从齐县到越州赶考的路上,他简直就像是两个人一般。

      对着外人的时候他翩翩君子、谈笑自若,让人见了如沐春风。可只要他一个人静下来,便会如刚才那般冰冷,令人不寒而栗、望而生畏。

      这位秦官人原本也姓齐,是齐县最有名的大家族齐家的长孙,齐县就是根据齐家姓来命名的,下人们也都跟着主家姓齐,再分散到周遭边界。

      所以自打齐家发家开始,这齐县便渐渐没有外姓人了。

      然而不知为何,十年前县城里突然来了一群人,半夜三更叩开了齐宅的大门,见人就杀,见人就砍。

      有人放了把火,大火烧透了齐宅的三十三间屋子,烧红了半边天。那些人四处杀着、笑着、叫着,口口声声要收所有姓齐的人头。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男女老幼的哭喊和奔逃声,齐家——一夜之间沦为地狱。

      那晚之后,齐县仍在,而齐家却已土崩瓦解。

      凡逃出来的,全都下场悲惨,或为奴,或为婢,任人鱼肉。

      于是齐县里,再也没有敢姓齐的人,全都纷纷改了姓。

      齐伍原本也改回了自己的本姓叫王伍,只是前不久又遇上一档子事,让他至今仍想不透这缘由。

      十年前齐家遭难的时候,齐伍还是个满地爬滚的小孩子,跟齐家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只因住在齐县,外婆是给齐家丝铺送蚕的农户,便入乡随俗得了这么个姓氏。

      那夜火光冲天,齐伍的外婆远远地听见喊杀声,便卷了包袱催促家人起床,连夜逃出了齐县。一路上被人问起,他们只说自己姓王,是奔着邹县去投亲的。

      于是小小的齐伍只记得那晚和家人赶了好久的路,一连走出几百里地,都没有人敢回头。

      后来等大一点了,才从说书人神神秘秘的嘴里,听到些许齐家的后续。

      好像是齐家暗地里做的买卖见不得光,事发后被人寻仇满门灭口。不过来灭口的做得不干净,还是被齐家人走脱了几位,现在不知藏在哪里等待复仇云云。

      也有人说那几位幸存的齐家人是被人救下了,拿了一笔钱,改名换姓,现在依旧风生水起,只是不知又占了谁家的鳌头。

      这几种说法在当时杂糅不一,各说纷纭,直到四个月前他在齐县看见秦殊,才醒悟过来可能这几种说法都有些依据。

      那天,一个黑衣人寻到邹县,找上门来,点名要找齐伍。王家人胆战心惊地矢口否认,撇清和姓齐的关系。

      谁知那人邪气地一笑,径自念着十年前他们在齐县所处的行当、住址、人际关系,每多念一个字,王家人的腿便多软一分,黑衣人从他们的眼中看出了恐惧,越发得意。

      “真以为逃到这穷乡僻壤我们就找不到了?辛二爷要的人,没有一个能跑得了。”

      齐伍见外婆和母亲都瘫软在地,不能言语,于是强忍着惊惧发问:“你们要我……做什么……”

      那黑衣人的眼珠有些浑浊,恶狠狠地透出一种古怪和阴险,“不用害怕,我不会要你的命,只是让你去伺候一个人,以齐伍的身份。”

      “伺候人?谁?”

      黑衣人瞪了他一眼,“问得太多,可不长寿。”

      于是齐伍只得闭嘴,跟着那黑衣人一路回到齐县,在齐宅附近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见到了秦殊。

      此时的秦殊已出落成十八岁的如玉少年,一见齐伍,他本来白皙的脸瞬间又苍白了几分。

      “大人,随从给您找来了,是原来给齐家丝铺跑堂送蚕的齐阿婆家的孙子,您见着应该很亲切。”

      那黑衣人虽然嘴里叫着大人,可眼神和语气却无一不透露出轻蔑和嘲讽,特意强调齐伍的身世,也仿佛看戏一般地瞧着秦殊的反应。

      “我姓秦。”秦殊淡淡地道。

      “呵呵,是了。”黑衣人笑了出来,“您姓秦,那曾经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齐家的长孙,早就死了。”

      秦殊的唇色白了白,盯着他问:“我娘亲——”

      “秦夫人的起居我都会亲自照料,绝对让她在这间院子里舒舒坦坦地住着,直到她再也不想住下去。”

      这话说完,齐伍不知道秦殊作何感想,反正听在他的耳朵里,这哪里是贴心的照料,明明是赫然的威胁。

      言下之意,秦夫人要么在这里住到死,要么,就是反抗被杀死。

      没见秦殊有什么反应,黑衣人仿佛有些不耐烦,堆了个假笑给他,“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就请大人上路吧。”

      秦殊最后向着他娘亲住的房间望了一眼,拿上包袱,便带着齐伍走了。

      齐伍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很决绝。

      越州城西的馆驿里,齐伍的眼神有些飘忽,方才想到之前的事有些走神,直到秦殊盯着他唤第二遍的时候,他才听声入耳,不觉吓出了一身冷汗。

      收拾好情绪,齐伍恭敬地弯腰,“官人有何吩咐?”

      秦殊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审视了半晌,道:“我问你我娘亲有没有什么音信传来?”

      “回官人的话,秦夫人的口信还是三天前放榜时到的那一则:吾儿登科,为母心宽,饱饭体健,出入安全。”

      秦殊垂下了眼皮,默然不语。

      从齐县到越州,何止千里,如何能够在一天之内便知晓他登科的消息还送口信过来?不过是那群人为了敷衍外加威胁他的手段罢了。

      他走到床边坐下,对齐伍说:“你出去吧。”

      齐伍没动。

      秦殊抬眼看他,眼神中带了点狠,“怎么?那人只说让你跟着我,顶多是监视我,向他报去我的行踪,没说连睡觉也要盯着我吧?”

      齐伍瞥了一眼屋里那扇唯一的窗,惹来了秦殊厌恶的嘲讽,“那扇窗离地有十几尺高,我不会找死。”

      齐伍语塞,想了想弯身退了出去。

      秦殊一个人待在昏暗的房间里,忽然起身大步走过去推开了窗,让流动的空气进来,大口地呼吸着。

      须臾,他开始抑制不住地、大口地咳。

      不行!还是不行!

      这空气根本缓解不了,他要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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