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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夸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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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秦殊第一次游越州城,却是他第一次如此风光地骑在高头大马上,被万人观瞻着游越州城。
没错,他就是这场游行的主角之一——文状元。
整个队伍里,当先的是一位官员捧着圣旨开道,口里喊一声,“通达大道,直上青云,状元老爷夸官来咯!”
然后人群两边一分,将前头让过去,便看见后头的骏马和鼓乐仪仗了。
秦殊骑在一匹雪白骏马上,身穿大红官袍,冠上戴着官帽,胸前还系着一朵大红宫花。
如此威风神气,再配上他丰神俊朗的外貌,所到之处无不惊起一阵娇啼。
樾朝民风相对开放,他行过的这一路上,有不少女子结伴驻足翘首,见他过来便含羞带臊地挤作一团,朝他挥着手里的帕子。
或是有更大胆一点的,便唤一声“秦状元,这里呀”,招来他的目光后,那群小娘子们便立刻收回帕子叽叽喳喳地笑倾了腰,一个二个的面上都是粉红一片。
每每遇到,他都淡然一笑置之,于是便又惹来更多的娇笑,堪称一景。
他身边的那位也是如此,武状元苏云辰,骑着一匹玄色高马,所有穿着与他并无二致。
唯一的区别是,他的那一侧,无人敢高声言语。
为什么呢?
你说他生得不美吗?
不!
还不是因为这位苏状元的脸色实在是太臭啦!
他仪表威武,可英俊的眉眼却吝啬得不肯分一丝一毫的颜色给旁人。
有小娘子对着他“咯咯”笑的,他便一眼瞪回去。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语议论他的,他便对其嗤之以鼻。
好像这夸官是谁硬逼着他来似的。
队伍行过一处酒楼,忽然引起一阵骚动。
秦殊扭头看去,见是那酒楼二层的窗边飘下一方粉色丝帕,不偏不倚地正好飘落在苏云辰的头上,引起一阵惊呼。
周围人群中,有等着看好戏的,有跃跃欲试的,而楼上失了帕子的那主儿面色紧张,捏着手忐忑地看着苏云辰。
“苏兄,楼上那位娘子似是不小心将丝帕掉落的,差人送还给她吧。”秦殊出声提议。
苏云辰瞥了他一眼,“我很闲?”说罢,连看也不看,直接抓过那方丝帕,扔下马。
人群中又是一阵唏嘘。
苏云辰也恼,心想这姓秦的白面书生,真是多管闲事。
这一路上那些莺声燕语不绝于耳,三天里日日如此。他被吵得直心烦,偏那姓秦的无动于衷,还以笑面回应,可见那书生是乐于这种景象的。
呵,酸文假醋,醉于浮名,不配与我苏云辰为伍!
秦殊并不知道他这一句竟让苏云辰在心里给他定了性,只当是他性格使然,有些自傲罢了。
当然,他也绝对有这个资本。甚至,秦殊有些羡慕他这样不假辞色的作风,不像自己……
秦殊将目光放远,想要找些什么风景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却突然看到在河畔人群后面的一株老树下,有一个武生打扮的男子正环着手臂望着自己,体态轻浮,颇让人感到不快。
秦殊一见到他,便从脊背上泛起一片冷汗,连忙收回了目光,不再旁视。
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知道。从八岁起,那个男人便和自己形影不离了。
男人供他吃穿,教他习文、练武,一切要求无有不允,唯一的条件是,要他卖命。
男人的原话是:“在我没有提出要求时,你怎样都可,而我一旦提出要求,你就必须遵从,否则——你知道后果!”
秦殊当然知道,因为男人的筹码,是他母亲的命。
十年了,他遵循男人的教导习文学武,如今已练得满腹经纶再加上一身的好武艺,摘叶飞花,入木三分。
而男人对他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便是上越州,考文状元。
他不太懂得为何考取功名要和他母子二人的身家性命绑在一起,也不知道这一去又会有什么事故发生。
只知道,他不得不去。
正在秦殊胡思乱想之际,从他这一侧的围观群众中突然爆发出一句高喊,声音之大直震得马儿踉跄一步,鼓乐手都险些奏破一个音。
“苏状元威武!跟小娘子们交个朋友可好?”
苏云辰拧着眉向声源处看去,秦殊离得近的也不免给他们吓了一跳,于是也去寻那声音主人。
只见那地方站着三个小叫花子,正嘻嘻哈哈地拍手叫好。
他们三个看起来年纪也就十三四上下,头发乱糟糟的,上面油渍麻花像是几年都没洗过,那身裹在他们身上姑且能被叫做衣服的东西不知是从哪家的床席上扯下来的单子,再配上一手一脸的灰泥,简直令人不敢直视。
他们三个站的地方本来围了好多小娘子,羞羞怯怯你推我搡地看仪仗,有心想唤但终究没那个胆量。
现下被他们这三个放浪形骸的一搅,二人的目光倒是吸引过来了,可她们却也觉得分外丢脸,连忙和那三个划清了界限,自觉给他们腾出了一小片空地来。
苏云辰瞪着那三个小叫花子,脸黑得如同锅底一般,真想立刻就把他们揪过来狠狠揍上一顿。
但碍于他此刻还在马上夸官,便也只得又死死地瞪了他们好几眼,才把这怒气强压下来。
一收眼,苏云辰的目光正对上旁边的秦殊投过来的好奇的眼神。
秦殊本来没觉得那些小叫花子有什么,置了一笑便转回了头。
可谁料脸侧却突觉一阵恶寒,于是他便又向旁边看去,就恰巧撞见了苏云辰的怒目而瞪。
他觉得奇怪,这一路夸官热闹非凡,街上时不时便有如此不羁狂放之徒,却也没见他旁边的这位苏状元有何反应,为何此时会出现这副又嫌又怒的神情?
苏云辰此时还在气头上,也没去深想秦殊的神情是何意味,只觉丢脸至极,连带着觉得那神情也不怀好意起来。
“多事!”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回头去,倒留下秦殊一脸茫然。
按理说寻常人调侃过后被人瞪了,总该知道要收敛一些,可那三个小叫花子不仅不收敛,反倒笑得更欢。
夸官的队伍就这样吹吹打打地一路行远,消失在街巷尽头。
越州城东,苏府。
苏云辰一进门,立刻便有下人过来恭迎。
“伯郎回来啦!”第一个迎上来的是个老妇人,看样子大概四五十岁。因上了年纪的缘故,她的皮肤有些松弛了,一笑起来脸上便有不少褶皱。
又一个丫头过来,咯咯地笑着,“还伯郎伯郎呢,张嬷嬷你该改口了。”说着,她便伸手帮苏云辰卸去周身行头,“官人,老爷和夫人在正厅,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呢。”
“是是是,官人,官人,你看我这嘴。”张嬷嬷拍了拍自己的嘴,又笑道。
“无妨。”
苏云辰并不怪罪,官人那是给外人叫的,张嬷嬷看着自己长大,生活上事无巨细地照料着,如同家中长辈,纵使仍叫他伯郎,也没有什么不应当。
接着,他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云巳他们呢?”
张嬷嬷答:“仲娘带着叔郎、季郎在后院练剑呢。”
苏云辰点点头,道:“我先去见过爹爹娘亲。”说着,便大步走向正厅。
苏鹤是这苏府的主人,年少时因缘际会,与房清以武结友,拜为异姓兄弟。
后来房清升了太尉,也要把苏鹤介绍过去,被他婉言谢绝,称自己志在江湖,不在朝堂。
从此二人隔一宫墙,各自发迹。
民间有歌谣对此二人进行描绘:“房清坐军帐,苏鹤饮风霜。胡戎不敢过,宵小匿行藏。”
此刻,这位苏老爷就正坐在正厅的檀木椅上与苏夫人说话,一抬眼看见苏云辰穿着大红袍走进来,便止住了原先的话头。
“阿辰,你回来了。”
苏云辰向着苏老爷行礼,而后把官帽也拆下来交给了身边还捧着红花的丫头。“爹爹,娘亲,我回来了。”
苏夫人满脸写着高兴,连连招手,“阿辰快过来,让娘看看。”
苏云辰走过去,任她随意翻看着自己衣袍上的纹路,一边看一边还要笑着说:“看看,看看,谁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咱们家阿辰就是披个床单也比别人好看!这状元袍的款式和那些做大官的也差不多,我看就属咱们家阿辰穿上显精神、气派!”
苏老爷“啧”了一声,嗔怪道:“夫人慎言!莫让人听见,毁了你儿的前程!阿辰还未及冠,年纪尚轻,即便是中了武状元也得从小差做起,充其量就是个御前驱使。若他愿意从军,那也得能吃得了那份苦,才能做武官,立了军功,才有希望做将领,哪能跟皇宫里那些带品级的大官比。”
“我想从军,我不怕吃苦。”苏云辰扬着脖子,少年志气喷薄欲出,看得苏夫人又是一阵疼爱。
苏老爷挑着眉激他,“军营可不是咱家后院儿,练的也不只你那套梅桩,你看你房伯伯身上的那些疤,都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
“那我也要去,我可不喜欢整天和一群出口成章,酸文假醋的学士们在一起。”
苏云辰又想起考场上的憋屈事,便一股脑说了,“爹你有所不知,我这武状元,拿得憋闷得很。一大帮子考生,都是文章背不下去了,勉强力气大会耍几下棍棒,便来考这文学门槛低的武试。
就拿骑射来说,那些考生在马背上连松手拉弓都不敢,更别提中靶了,没掉下去都算幸运的。我这一箭射出去,中靶三寸二分,个个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我儿真棒!”
苏夫人点头附和,眯着眼睛拍起掌来。
“把我同他们类比,实为人之笑柄。”苏云辰越想越气,越气越觉得自己亏得慌。
苏老爷拧着眉伸出手,使劲儿地在他的额头上拍了一下。“背后莫语人是非,我怎么教你的?!”
瞪了他几秒之后,苏老爷叹了口气,“夸官到今日就算结束了,你明儿个进宫,务要收好脾气,不可任性妄为。凡事要低调内敛,做事不可张扬,宫闱不比家里,规矩礼数繁多,要多向同僚们询问学习。
那位与你一同登科的秦状元,虽年纪尚轻,但听说学识文章不俗,今后与你一同在官家行走,你要多向他虚心请教。”
“孩儿知道了。”
苏云辰眉目不爽地瞟了眼别处,明摆着嫌他爹唠叨。
苏夫人看出了他的眼色,怕苏老爷再说下去惹他不耐烦,连忙站起身来招呼道:“哎呀哎呀,别光说话了,阿辰今日夸官想必累坏了,娘给你备了一桌子好吃的,快去饭厅吧!张嬷嬷,叫云申他们来吃饭吧!”
“娘,我去叫吧。”苏云辰得了个空子,便想立刻脱逃。
“好,他们在家里憋了一天,就等着你回来给他们讲新鲜事呢。”
苏云辰点了点头,行礼退出正厅,迈步向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