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脆弱袒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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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徊清这样的人，实在太澄澈，任凭谁都无法拒绝。
也许推开他的手，是对宋峋自己一场冷血的处决。
他的所有痛和创伤，就清清白白地摆在那里，不外露也不隐藏，你怎样凑近，他都不会祈求悲悯或垂怜。
可当柳徊清的泪流得那样安静，宋峋没法不替他悲切。
就算他们刚刚打破陌生人界限不久，宋峋依旧在未摘获首肯的情况下，单膝跪在柳徊清床前，与他视线并齐。
宋峋的掌心覆在柳徊清的右肩，把他过瘦的身躯环抱，拥住他所有看似停滞、实则永远波光粼粼地暗涌着的情绪。
形如拥抱的动作，宋峋的手臂却并未触碰到柳徊清。
他怕他对于高热病人来说太冰冷的体温惊了柳徊清，让这只过于乖顺的小动物，把自己关进难以再逃逸的牢笼。
他始终贯彻的漠视原则，面对柳徊清这样过于澄澈的特例，被以最温柔的方式打破。宋峋的壁垒，被全世界最柔软的一片羽毛碰撞出裂缝，柳徊清就站在城墙外，问他是否欢迎到来。
于是他短暂地为柳徊清开启城门，宋峋的孤城，第一次包容接纳了除宋峋以外旁人的情绪。
这位造访者很有礼貌，只片刻就昏沉地睡去。
宋峋却几乎一夜未眠。
他的睡眠本身就并不好，噩梦总是缠身，今晚的一切感官又莫名地被放大，宋峋能听见柳徊清每一次轻微动作时的窸窣声响。
凌晨三点钟，他放弃了短暂的睡眠，打开放在床头的笔记本电脑，做舞台相关的方案。
宋峋喜欢这种以客观形式呈现出来的艺术，感性与理性的交融。而这次舞台公演的歌又恰好给宋峋更多的发挥空间。本可以等编舞结束后由舞美组接手的事，他为了保证舞台完成度也愿意提前完成。
宋峋对创作的热爱是专注又热烈的。
他的整体思路其实很简单：一对恋人的爱，被世俗囚禁，冲破枷锁后逃离，远离囚笼后依旧被人潮的流言所禁锢——他们此时才顿悟，在这样的人世间，他们只得在暗处偷窃，在不见天光里抓住罗曼蒂克。
总有人爱把与自己不同的分为两类，所能理解的称为“独特”，无法理解的被判决为“异类”。
求同除异的劣根性。
宋峋对待艺术一向认真，投入地创作让他并未注意柳徊清的清醒。
“你在做舞台的方案吗？可不可以和我聊聊？”
柳徊清的声音在宋峋难得遇到问题时响起，他起身整理着因睡眠有些凌乱的长发。宋峋看了眼时间，五点整。
柳徊清的生物钟简直准时得可怕。
宋峋并没有急着给他看已经做好的方案，而是先拿出体温枪。
柳徊清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宋峋这才坐在柳徊清对面的椅子上，把以PPT形式呈现的舞台方案给他看。
“我的思路大概是这样，现在有一个卡住的点……你认为怎样体现在看似自由的环境下被禁锢的感觉？”
宋峋思考的时候眉头会轻微地蹙，他的指节轻叩着桌面，似乎是有节奏地敲着什么歌。
“你认为用灯光作出网格，暗喻囚笼怎么样？还有铁链、缠绕的红线之类的……”
柳徊清的建议很清晰且一针见血，宋峋的思路几乎一瞬间便通顺起来。
敲打键盘的声音持续良久，而柳徊清就在一旁默声，他们进行着最安静的协作。
宋峋将导出的文件存进U盘后，才发觉柳徊清的视线是停留在他身上的，白日天光洒在他眼睛里，无波也荡漾。
“我看到你的方案里，有两个人饰演恋人的身份，其中一个是作为C位的我。”
“如果可以的话，我的恋人想要交由你出演。”
柳徊清一番话，坦荡且直白。他好像丝毫不知道自己不加解释的这番话，藏着多少暧昧的歧义。
而宋峋也并未找寻其中端倪，因为在他的私心里，也认为他们二人最和这次舞台的立意相符。
两位长发的男性恋人，再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合诠释“定义与偏见”。
宋峋的唇角勾出一丝笑意，是与想法相投的人合作的快意。
柳徊清大方地向他伸出手，他们掌心相握的瞬间，温热的温度好像跨越一切神经传递感受的程序。宋峋莫名想起曾经在公演舞台上唱过的歌词。
帕帕兹环路里，几万个温柔信号在飞速驰骋。
“营业恋人，祝我们合作愉快。”
“还有，谢谢你。”
宋峋与柳徊清洗漱完毕后，便带上方案先递交给舞台组，方案通过后直接前往训练室进行常规的热身与基本功练习。
他们都被粉丝称为所谓“热血美人”挂，究起来倒是名副其实，其他人来到训练室时，他们已经完成基础练习，把打印出的方案递给已经到场的每位队员一份。
对于两位“恋人”的成员分配，出乎宋峋意料地无人质疑，于是编舞与编曲工作迅速开始，他们的进度已经比其他组快上太多。
宋峋并不认识的短发男生手臂搭在另一人的肩膀上，对他毫不吝啬地赞许。
这二人似乎是褚汀与许念临，他听陈因愿提起过几次，他们的cp话题热度始终在这次出道战中排一位，现在看来，似乎是真的关系不错。
在宋峋礼貌地微笑回应时，柳徊清的声音从他耳侧传来。
“是啊，我们的小队长真的很可靠。”
宋峋的年纪小，刚刚成年不久，总有人以“小队长”这样的称呼来调侃，他偶尔看到粉丝转发的微博里也这样叫自己。
明明早已习惯，可被柳徊清这样称呼，却总觉得是特殊的。
柳徊清的音色像春日将融的冰，清冷里又带着不可被忽视的温和。这样的声音说出类似调侃的称呼，带出几分独属于柳徊清的狡黠。
柳徊清这个人，实在太生动太有趣。
改编环节进行得还算顺利，他们组这次的阵容实力太强劲，编曲改编由褚汀、陈因愿、裴容负责，而编舞自然地交给功底扎实的宋峋、柳徊清、许念临。
昨天刚与宋峋“打过交道”的姜慢在上午训练时迟迟未到，直到中午，制作组人员带来一个说不上是好是坏的消息：
姜慢退赛了，与公司也正在协商解约中。
对于姜慢的退出，大家只能庆幸时间还算早，如果在队形走位编好后出现这种岔子，反而更加混乱。
在场的人似乎并没有和姜慢联系密切的，于是这个突然的消息并未掀起风波。
决赛在即，大家关心的只有舞台。
编舞的部分，宋峋与柳徊清的重点基本放在他们的双人舞上，而负责编其他四人动作的许念临，在宋峋第三次问柳徊清身体怎么样、是否需要休息时，终于忍不住发问。
“你们真的才认识…？”
许念临似乎是沉默寡言的，旁边来取东西的陈因愿听到他的话直接笑出声来。
“不是，宋峋，你和徊清这是过分到什么程度？我们念临都忍不住要起义了。”
也许因为宋峋平日的分寸感太重，此刻对柳徊清的关心就显得尤为特殊。
而宋峋也无法确认自己的想法，他在无数种情绪分类里拎出最合理的一个来给自己说明：同类人之间的同理心。
宋峋不善于处理自己的情感，甚至大部分时间里，他在模拟他人的情绪学习喜与悲。他是畏惧面对自己真实的情绪的，似乎一切都太见不得光。
宋峋正在整理措辞时，反而柳徊清的声音先他响起。
“禁止拆cp。”
他声音里染着的笑意太浓，看向宋峋时微微眯着眼。宋峋联想到优雅的白毛猫，连恶作剧都是带着矜贵的。
他们的双人编舞部分完成得很快，在钢琴伴奏部分加上独特的华尔兹舞步，在其他队员还在创作时已经完工。
终于清闲下来时，宋峋脑中浮现出柳徊清腕上的疤。
很神奇，比起他身上纵横的疤，宋峋更好奇他手腕上的烫伤，可没多少人会平淡地介绍自己每道疤的来历，这无疑是二次创伤。
宋峋这样想，却鬼使神差地，在和柳徊清一起坐在阳台休息时发问。
“你抽烟吗？”
柳徊清只愣了片刻，他太聪明，明白了宋峋的真正用意，大方地摘下右侧常带的护腕。把那些烟头烫伤展示给宋峋，毫不畏缩。
“两侧一共十八个，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弄上去的。”
“没人过问过，所以也没人知道。我出生在同性恋家庭，我的两位父亲，一位在事故中去世，一位因此精神失常，认不出我是谁，大部分时间无法正常沟通，严重的时候会突然攻击身边的人。
我十八岁生日，是我爸爸去世五年整。我也曾经怀疑，我的出生是否是错误。这些疤就是我论证过程中留下的证据。
万幸，我当时想开了。我们总要活命的。”
柳徊清讲述这些时，声音依旧柔和，努力扮演冷静的讲述者。宋峋却寻出其中的蛛丝马迹，比如他攥得发皱的衣角，比如他颤抖的声线。
他终于明白柳徊清这样的性格是怎样养成，柳徊清在苦难中渡过一遭，这样的坦荡与豁达是在放过自己。即使不加防备也许会再次受伤，他依旧有勇气与信心痊愈重生。
此刻文字太无用处，他只能抓住柳徊清的手腕，妄图把热度传递给他一些，即使他自己的手掌也常年冰凉。
宋峋闭上双眼，近不可闻地叹息。他太能理解柳徊清的心境，不说安慰或鼓励的鬼话。他知道，这样从世界的边缘走过一遭的人，不会需要这些的。
所以到最后，宋峋也只是凑近柳徊清，给了他一个真正的，不同于昨夜的拥抱。
宋峋的城墙壁垒，因为一只小猫堂而皇之的踩踏，摇摇欲坠。
只摇摇欲坠给柳徊清一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脆弱袒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