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船北车》桑枝桑叶的桑葚

8、晕倒

　　后来，他没有听从李家哥哥的建议复读一年，而是离开冰雪之国，如愿考进江苏省苏南地区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专科院校，开启了新的生活。并在大三专业课结束后，在本城找了一份房地产销售的实习工作，开始了他豪情万丈又苦逼的打工生涯。
　　“你好，先生，打搅下!单价9000的精装修小高层要不要了解下······”沈辰彦淡蓝衬衫，下着黑色西装裤，手里拿着一沓楼盘彩页站在路口，迎面走来一对挽手年轻男女，看上去像是一对情侣或夫妻。
　　可能是沈辰彦的形象看上去干净清秀，眼看着要擦肩而过时，女的却放慢了脚步，随手接过了宣传单页，问了句：“哪里的房子？”
　　“经济新区的，女士······”沈辰彦熟悉的介绍起来。
　　“不要，那个地方就是乡下哇，贵哇又贵的要死。我和你说啊，我姑姑家就在那边，去一趟都要转几趟交车······”男的直接打断了沈辰彦的回答，转头用本地话对女的嘟囔起来。
　　沈辰彦好歹在这边生活了两年多了，本地方言不会讲，连蒙带猜还是能听懂一部分，于是好心解释道：“先生，那边已经被规划成经济开发区了，新市政府年底之前也会搬过去，十年内就是第二个市中心，我们的房子升值潜力很大的。”
　　“不用了，小伙子，那个区域我们不考虑。”女的听闻是经济新区的，作势要把宣传页还回来。
　　沈辰彦笑笑，热情道：“没事儿，姐，您可留着看下，上面有我们的楼盘信息和我的联系方式，你有朋友考虑买房的话，可以帮我推荐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女人也不好推辞，收了单页，和男的走远了。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这样的乏味重复的工作，沈辰彦已经做了快一个月了，这大半个月，按照他所实习的房产代理公司对新人的要求，每天工作安排的满满的：早上九点到岗，背诵几十页楼盘说辞，从区域图到沙盘最后到样板房，要熟练到像身怀绝世武功一样，融会贯通，指哪打那儿。然后一天要打100个陌生电话邀约意向客户来售楼处做客，下午临近放学或传统下班时间，去全市范围的菜市场，学校，写字楼，商业综合体等这种人流密集处边熟悉环境边发传单，实战接触客户，到了晚上回到售楼处继续过说辞，会议上向领导汇报当天工作总结。等到下班时，基本上都九点了。
　　当然，也不是一直在外面东奔西跑的，如果新人自己挖掘到客户成交了，才可以转正上岗，不用四处抓客户，而是呆在冬暖夏凉的售楼处，等待客户自己上门，再按照流程接待客户。
　　至于何时才能开第一单，情况就不一而论了，和沈辰彦一起来的三个人，有两个人已经熬不住，先溜了。现在只有沈辰彦和另一个新人还在苦苦熬着，等着胜利的曙光普照到他们身上。
　　“唉，我说，小东北，你能不能歇会儿？”另一名新人坐在一棵大树下，屁股底下垫着一摞传单，吐着烟说道，“我们这样做，一直是无用功，你知道吗？”
　　沈辰彦长得人畜无害，上了高中后，就没再长高过。他天生小麦色那样健康的肤色，留着半寸长的短发，认真起来的时候，眼神专注又明亮。这一派高中生的相貌和气质，和所有人印象中肩宽型高，面容粗犷的东北型男硬汉形象大相径庭，于是“小东北”这个绰号就叫开了。
　　一名老太太接过沈辰彦递给他的单页走远后，沈辰彦扭头道：“想偷懒就直说，我又不告你状的。”
　　“去，谁怕那个。我们这样发传单，简直是大海捞针，要不我们去翡翠花园截客吧！”
　　沈辰彦没马上接话。一般客户口中这片鸟不拉屎猫不撒尿连伪城乡结合部都称不上的乡下地方，这一年来，因为政府的战略性规划，立志要在10年内发展成第二个城市中心，各大知名开发商竞相拿地，形成了如今大大小小各楼盘遍地开花的局面。他们楼盘所在的周围三公里范围内就有两家楼盘，分别是西北面的国际名坊社区和南边的翡翠花园。
　　地段相近，配套共享，又都是品牌开发商开发的期房住宅项目，所以潜在客户群体重叠，基本上客户来看了这家，也会顺便去其他两个楼盘对比下。
　　久而久之，三家开发商在抢客源这一牵扯各自利益的问题上，冲突不断，而且随着楼市的不断加温，最近的关系更是水火不容。
　　沈辰彦虽然来了不到一个月，但他耳听八方，脑筋活泛，稍一思索就明白了中间的门道。
　　他觉得自己可以在菜市场门口发一张张传单，但是要他直接在人家售楼处眼皮子底下拦住客户推销自家楼盘，这种事情就有点干不出来了。
　　他干脆拒绝道：“我不去，在人家门口截客，当人家保安是吃素的吗？”
　　“又不是在人家门口，我们去路口发，那边的客户精确度起码比菜市场的大爷大妈要高吧！我可不想整天这样扫街。”新人继续循循教导。
　　沈辰彦不为所动，依旧循规蹈矩，风雨无阻。他憋着一口气，从早到晚的像停不下来的陀螺，仗着年轻，一个月下来一天也没有休息，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原来这么能咬牙坚持。
　　这天下午，他单独在经济新区的商业街扫街，一家一家拜访店主，聊上几句，留下印有他名字和电话号码的宣传单页。这一片，原来叫东洚老镇，这几年大刀阔斧的新城改造，很多原著居民都从破旧的矮房里搬了出来，在附近买了商品旁。有人搬走就有人搬来，人来人往，老镇还是那个老镇。
　　老街主干道上一家家店面排开：果品店，各种水果堆成一座座小金字塔；熟食店里，一排排胀鼓鼓、黄橙橙的烤鸭或香肠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小卖部里，堆满各种生活用品的货架俨然有序，胖胖的老板娘百无聊赖的趴着看电视；还有面包房，花店，沙县小吃，放着音乐的理发店，手机营业厅等等，一副烟火气十足的生活场景。
　　这天早上起床时，沈辰彦就觉得脑袋发沉，浑身酸痛。由于没胃口，中午随意在老街吃了一碗拌馄饨。这会又强打精神的忙了这么会子，觉得浑身更酸痛了，脑子在困意的袭来下，头重如裹，太阳穴附近的一根筋钝钝着疼。
　　估计是感冒了。要不下午请个假，买点药，回宿舍睡一觉吧。这样想着，沈辰彦瞥见路边的一张长凳，坐了下来。打算拿出手机和领导发个短信就走，低头时余光无意瞥见凳子角落晃来一团黑雾，他心说我病的眼都花了么，转头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没几个月大的狗崽，全身乌黑，小尾巴翘起来，撅着的屁股正对着沈辰彦，小圆头钻到塑料袋子一拱一拱着正吃的欢实。沈辰彦正对着这条小狗那朵摇曳的菊花，一阵无语，觉得眼睛都要长针眼了。于是他冲小狗短短吹了声口哨，小狗应声灵巧的转过身，眼睛又大又圆，滴溜溜的打量着影响它吃饭的陌生人。
　　沈辰彦才发现，长凳旁边是个垃圾桶，刚刚头昏脑涨的也没看清楚就坐下了。看这只小狗应该是只流浪狗。真可怜，这么小就要自己找吃的了。
　　沈辰彦拿出包，从里面摸出一根火腿肠剥开，弯下腰，递到小狗湿漉漉的鼻子旁，可能涉世未深的缘故，这只小狗很容易相信人，鼻尖轻抽了下，连带鼻梁上方的皮毛出现了三条竖着的褶皱，看上去奶凶奶凶的。
　　沈辰彦不由的笑了下，由于弯着腰的缘故，笑声像是从胸膛里逸出的，又轻又温柔。小狗探出粉色的舌头，软软的舔了下人类的手指头，表示了感谢，就着他的手吃了起来。
　　沈辰彦怕火腿肠掉到地上沾了土，就一直拿着，低头看着小狗一口一口吃完了。才直起身来，打算把香肠皮扔进垃圾桶。
　　不料站起身的一瞬间，耳朵轰的响起，他左脚绊着自己的右脚，一阵天翻地覆后，眼前铺开一片黑的，红的，金的花儿。他控制不住身体，像个破麻袋扑向坚硬的路面。
　　自由落体间，他闭上眼睛舒出一口气，干得漂亮。
　　混沌中，沈辰彦想象着自己像个生鸡蛋一样，吧唧砸向柏油路面。
　　但没有他意料中落地发出的巨大的闷响，甚至没有做足了心理建设的疼痛感。而是肩背一重，被一堵又硬又软的物体迎面撞上，跟着兜面笼罩来的类似檀香的香味，带着晒过被子后太阳的味道。
　　“还挺好闻···”这是最后的意识，然后沈辰彦安心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