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船北车》桑枝桑叶的桑葚

3、女儿生病

　　方芳也是土生土长的径山人，家中独女，有四五套拆迁安置房，来这边上班纯粹是“事少离家近”。至于挣钱么，恰逢这两年疫情，房地产大环境不景气，有时候一个月一套房子也卖不出去。工作中得过且过，也不为业绩和同事红过脸，在房地产这个大染坊里还难得地保留了一种未谙世事的天真，平时谈客户时也很容易被客户牵着鼻子走。果然，听到张俊提到佣金，也被带了进来：“俊俊下个月的佣金又要过万了吧！真是羡慕啊，我下个月又要吃土了！”前半句是实话，后半句是不是实话就有待商讨了。
　　几个置业顾问在楼下有一搭没一搭额聊着。
　　楚明站在签约区，几排大书柜的落地窗后，透过厚厚的玻璃静静地看向外面。窗外是开发商打造的售楼处景观示范区。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庭院作为房子的延伸，一处维护得益的水景，既能体现灵动自然之美，也暗涵有风有水的好寓意。庭院水景一向得各大开发商庭院设计师青睐，这几年愈发流行。
　　楚明的眼前是一大片看起来相当深阔的镜面水景，一条宽敞错落有致的花岗岩台阶蜿蜒延伸引进了售楼处的入户花园。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周围的绿植时花。此情此景，楚明的心里却不如窗外这般岁月静好，而是思绪难平。
　　几分钟前，他一离开前台，双腿便带着他上楼去档案室查看了刚刚夏至签署的那份房屋认购书，购房人沈辰彦，不是心中的那个名字。然后他看到了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今天的日期——8月21日 。他耳朵里轰的一声，如同被针刺了一下，痴痴地望着那个日期。
　　八月，了情流觞，余心牵绊。
　　不知站了多久，一阵铃声将楚明纷飞的思绪拉了回来。看了眼来电显示：姜静。
　　楚明按下接听；“怎么了？”
　　“你闺女发烧了，在医院输液。孩子吵着要见你，你可以过来吗？”
　　等楚明到医院的时候，贝贝刚开始挂第二瓶点滴，旁边陪护倒不少。
　　姜静没有化妆，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工装连体短袖套装，一头短发蓬得像鸡窝似的。贝贝外公外婆做在旁边的连椅上。“医生怎么说？”张楚明伸手摸了摸贝贝额头的头发，还有些烫。贝贝眼睛发光，轻声叫了声爸爸。楚明捏捏了她的耳朵。
　　“说是支气管炎，挂完点滴儿还得做雾化。”姜静说完，转头看下她，“爸妈，楚明来了，你们要不先回去吧，还没吃晚饭呢！”
　　老爷子点点头，看也没看一眼楚明，转身欲走。老太太张口对楚明说：“你看看你，整天忙的，什么事有孩子的事情要紧。”
　　楚明一怔没想到，刚一照面就莫名其妙被扣了一个罪过，不由得无奈，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当着孩子面，又不想分辨什么，只得顺着叮嘱赔笑道，知道了，阿姨。
　　听到这称呼，老太太撇了下嘴，想发表写什么看法。老头子一拉她，抬高声音说：“走了，和他说什么废话！”说完就拉着老太太走了。
　　楚明转过头，对着姜静：“吊瓶还得一会儿，想吃点什么，我去去给你和贝贝买。”
　　姜静离贝贝隔着一个位置，坐了下来，眼睛红红的：“对不起，我不知道爸妈对你的看法还这么大，其实我一直在找机会·····。”
　　姜静突然踌躇起来，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说。楚明眼皮耷拉着觑了她一眼，不可置否。等了一会儿，见姜静没再开口意思，说道：“慢慢来吧！老两口一辈子要强不肯低头，再说这么多事儿。”
　　楚明叹了口气。
　　“随便买什么吃吧！”姜静说。
　　对这样的回答，楚明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在医院外面的小饭店，买了一屉小笼包，一份菜肉粥和一碗小混沌。
　　回到点滴室，开始喂贝贝喝粥。刚喂几口，姜静从他手里接过碗勺，接着喂起来。贝贝不肯吃了，眼巴巴的望着楚明。楚明打开小馄饨的盖子，和姜静一起，又喂了几口，贝贝便摇头不吃了。
　　“我们本来可以不用这样的，本来可以什么都有的，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姜静突然说到，“贝贝也不会是一个孤儿。”
　　“她有爸爸和妈妈，不是孤儿。”张楚明温声道。
　　两个人都沉默了。大厅里人来人往，两个人仿佛心有灵犀的同时盯着点滴，贝贝倚着楚明，小小的心脏跳动着，一下一下。
　　做完雾化后，拿了药。楚明开车送母女俩回家。
　　姜静住的地方是城市第一批拆迁房，20年前还作为城市拆迁房的示范小区规划设计的。小区很大，都是6-11层的小高层，外观看起来一样，出租车司机进来肯定要绕迷糊的。车从杂乱无章的楼栋里前后转弯，穿梭自如，很快到了姜静家门口。
　　楚明俯身把贝贝从后座上抱了起来，准备向单元门走去，姜静拦住了，“你别进去了，爸妈他们应该还没睡。”
　　“行，一会儿我把医药费转给你，还有这个月贝贝的赡养费。”
　　姜静不吭声，推门走了进去。
　　楚明发动汽车，慢慢的原路从弯弯曲曲的小区窄路上往小区开去，经过一处僻静组团景观花园时，停了下来。他点着一支烟，从车中走出来。
　　周围一片影影绰绰，都是些花草树木，草地上密密的杂七杂八的栽了起码有20年树龄的银杏树，一片秋后的清月，已经升过高大的银杏树干了。靠近马路牙子处却置了一排紫薇树，紫薇花少有香味侵袭，红的粉的紫的在月下绛霞一样绽放，花团团，月团团。
　　楚明看着月下紫薇，梦游似的，醒过神啧了一声，摇摇头。这样伤春悲秋今天已经两次了，这简直不太像他了。他将抽了一半的烟头朝泥土里一摁，像是掐断了某种念头，就离开了。
　　回到车中拿起手机，才发现，有好几条未读微信：
　　“老大，出来泡吧啊，老地方，深沉。”张俊嘻嘻笑道。
　　“王景盛那边有什么动静？。”包总——张楚明的直属领导也就是公司营销副总。
　　“哥，好久没见你了，晚上有空吗，来唱歌啊！”张楚明从小长大的阿姨家表弟马晓。
　　楚明看了看时间，才8点，天也就刚黑下来不到一个小时，这帮纨绔子弟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就开始了。他有些无语——约好了似的都来找他，自己这么招公子哥喜欢吗？
　　他苦笑着摇摇头，先给包总回了电话。现在锡城正值热销期的径山项目主体建筑工作已完成，剩下的基本是园林绿化，地下室收尾等工作了。
　　原约定的于9月30日的交房节点只有40多天了。项目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各种质量问题。虽说在大环境下，有时候对于房地产开发公司来说进度比质量更加关键，毕竟现金流才是开发商的命门，所以一句话流传很广：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速度，速度就是进度。但是现在进度和质量却同时出了问题，销售部作为项目的产出部门，即使营销总也只是负责营销，策划，管理工作。作为同级职位的工程总王景盛却不能事不关己了。副总和工程总监也不知是犯了什么八字不和，总是让楚明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耳报神，如果副总不是一手把他提拔上来的老领导，楚明才不愿趟这趟浑水的。
　　电话里无非副总哆嗦的叮嘱，他人不在锡城，要关注第三方验收公司和测绘公司的招标之类的等等。楚明有些可笑，即使王景盛有些猫腻，难道会让自己知道不成，王总向来精明多谋的，怎么也拖泥带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