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黛如烟》粉黛书生

4、第四章

　　黛儿转身回头，看见对面坐着一个身背长剑、头戴斗笠的男子，他翘着二郎腿，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压低的笠沿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侧头吐掉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不羁地扬起头，看向黛儿。

　　就是这股仙气，这气息和之前抢走她莲灯的黑影留下的一模一样。黛儿看见男子面留些许胡渣，眼神里充满恣肆与洒脱，身躯周围散发萦绕着清灵纯厚的仙气。

　　“帮我个忙，听我讲个故事，怎样？”男子声音低沉，那语气不像征求同意而更像是强迫答应，他的眼神仿佛在告诉黛儿你必须听。

　　黛儿警觉起来，她此时有些后悔往日没有好好修炼法术了。

　　那男子感觉出黛儿心里的害怕，看她想偷偷向外挪动位置的怂气模样，顿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他停下咕咕灌进几大口酒，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笑道：“你还真被我给吓到了！哈哈哈！”

　　黛儿懵住，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她咽咽口水：“请问前辈是……”

　　“醉翁仙。”

　　“醉翁前辈……欧哇……”黛儿话还没说完，就闻见一股熏天的酒臭味，她猛地朝醉翁仙一呕，还好没呕出来。

　　她捂住鼻子靠到一边，刚才过于集中注意感知对方的灵力，谁知一放松下来便闻见醉翁仙身上原来臭味袭人。第一面威压逼人的形象顿时烟消云散了。

　　醉翁仙抬臂前后闻闻自己：“有这么夸张吗，不过是数月未沐浴更衣。”

　　“数月？前辈我不听故事了，你还是找别人讲故事去吧。”黛儿使劲掩住鼻子，谁知臭味还是扬扬转转钻进自己的鼻子里，说一句话都费劲。

　　“不行！这个故事只有你必须要听。”醉翁仙看她一脸无法忍受的样子，摆摆手：“行吧行吧，你前辈我用灵气将自己罩住，这样你就闻不到了，行了吧？”

　　黛儿心想这个前辈不会是因为太臭了没有人愿意理他，所以才一直缠着自己要讲故事的吧？这样一想还挺可怜的。“那……那好吧。”

　　醉翁仙挥手散出灵气将自己罩起来，抄起手准备讲开始讲故事：“咳咳，听好了啊。十六年前，有个徐家……”

　　十六年前，临安城内有一户富裕的人家姓徐。

　　当时徐家正苦于夫人无法生育没有子嗣，但在那年盛夏城外槐树花开的时候，夫人却奇迹般地诞下一个漂亮的女婴。女婴生下便发出“若若”的话语声，就像在同身边的人讲自己的名字。徐家老爷欣喜若狂，便为她取名为徐若若。徐家人举家欢乐，开设宴席，拜谢天恩。若若自是成了徐家老爷夫人的掌中宝心头肉，可在一年之后，家里人便发现若若与别家孩子的不同之处。

　　那日照顾她的奶妈听见小姐从房中传出咯咯的笑声，就好像是有人在逗小姐玩乐。可当她推开房门走进房间四处寻找后发现，房间里并无他人。而这时若若又独自挥着小手咯咯笑起来，奶妈心中有些害怕，但也只当是小孩子在自娱自乐。

　　但待若若再长大一些，已经会清晰说话、跌跌撞撞走路的时候，不止是奶妈，徐家上下的丫鬟家丁、老爷和夫人也都知道若若常常独自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家丁有时洒扫庭院，就会看见若若拽着奶妈的手，歪歪斜斜跑到花草面前，指着花丛前面问为何姐姐总是站在那里。家丁以后修剪花草盆栽的时候，都战战兢兢生怕弄坏了哪根枝哪片叶，不小心打翻了盆栽，也会扑通跪下不停磕头道歉百次。

　　徐家小姐能看见脏东西的流言，便在临安城内慢慢传开了。

　　若若两岁生辰之日，她的奶妈却因为心疾离开人世。但若若是徐家好不容易得来的独苗，老爷和夫人只当是运气不好，请来的奶妈太过于命苦，早年逝世了。

　　自那以后，也无人再愿到徐家当若若的奶妈。徐夫人便将若若带在身边悉心照顾，亲自料理若若的起居。她也曾在夜里被突然指着床榻旁边说站着有人的若若吓得不轻，也为若若很多怪异的行为害怕过，但那毕竟是自己好不容易才获得的骨肉至亲，所以她便试着去了解若若的世界。

　　后来她又见若若在自言自语时，就走过去蹲在她身边：“若若，你在和你的朋友讲话吗？”

　　“是的娘亲，她是一只小花妖，你看她送了一朵花给我。”

　　徐夫人果然看见有一朵花从枝头折断，飘起来落在若若的手掌里，她心中有一丝惊奇。

　　若若拉拉徐夫人的袖子：“娘亲娘亲，她说娘亲很漂亮，也要送一朵花给您。”又一朵花从枝头折下，缓缓向徐夫人飞来，插在了她的发鬓上。

　　徐夫人感受到，也许若若身边看不见的朋友们都是温善的，他们对若若都很友好。她虽然无法看见花妖，但也朝面前莞尔一笑，说道：“谢谢你呀。那你们玩的时候要注意安全，若若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娘亲。”若若上前亲她一下，徐夫人甜甜笑了，将若若抱进怀中又重重亲上一口。

　　后来徐夫人夜间将若若抱上床榻准备睡觉时，问她：“若若，除了小花妖，你还有没有其他的朋友呀？”

　　“有呀，还有铢花鬼、胭脂鬼、青灯鬼好多朋友呢。上次我还梦见一个妖怪哥哥了，但是他受伤了，流了好多血。他还叫我要听娘亲的话。”若若天真无邪地说道。

　　“是什么时候呀，那他为什么流血了呢？”徐夫人帮她整理好被子压实。

　　“就是上次我睡醒之后，身上全是血的那次。我不知道妖怪哥哥为什么流血了，妖怪哥哥不告诉我。”若若抱紧娘亲的脖子。

　　徐夫人上回醒来看见满身是血的若若被吓坏了，但她检查若若身上时，却没有发现一道伤口。她知道，若若口中的妖怪哥哥其实一直都在保护若若。上回自己牵着若若下台阶时，不小心绊住脚就要跌下台阶，却感觉突然有一股力量将自己扶稳。因为若若睡觉时喜欢动来动去，好几次半夜都差点掉下榻，她特意留心观察，每每自己正要搂住若若不让她掉下去时，都有一股力量将若若推了回来挨在自己身边。

　　而这几回，她都会听见有若隐若现的玉铃之声。她知道是同一只妖怪，她并不说破，只常常默默为他诵经祈佛。

　　好景不长，在若若年满六岁那年，她的娘亲徐夫人也身染重病离世了。徐家举家悲恸，但徐夫人走时，特意嘱咐徐老爷不要大办丧礼，若自己的死被太多人知道，会对若若不好。

　　徐老爷扶着夫人灵柩洒泪，诉说着自己痛恨徐家命运太苦，虽然是攒了几个小钱，但那都是凭着良心本事，辛苦发展祖业积累而来。徐家不知是得罪了哪家神仙，家运竟会如此不济。他承诺定会照顾好若若，保她衣食无忧地长大。

　　徐夫人临走时，特意支开所有人，忍着病痛下床书信，嘱托那只一直护着若若的妖，在她离开之后，时时帮忙照顾一下若若，护她顺利地长大。她将书信烧毁，祈求能够到达他的手中，这也算是将若若托付给他了。

　　在她要离世之时，恍然听见空中一阵玉铃清响，她的面上露出稍微安心一些的笑，合眼而去。

　　徐夫人死后，府上的丫鬟家丁都怕若若晦气不敢接近。徐老爷虽然给得了若若锦衣玉食，却因家业繁忙始终没法给她足够的陪伴和关爱。时间一长，父女之间终归还是疏远了。

　　家里的人因为怕她，没有人愿意和她讲话。在府外的时候，看见她的小孩也都躲得远远的。她成长的路上，一个人小小的影子总显得有些孤单。

　　而那个总是受伤的妖怪哥哥，也有好久没有出现了。

　　若若为躲开周围投来的眼神和人们窃窃的私语，渐渐喜欢上到偏静的地方独自玩耍。一日她出门不远，路上突然跑来一群和她年纪一般大的小孩子，他们捡起地上的石子，使劲朝她扔去。若若用手挡住头和脸，听见他们大声地喊道：“怪胎怪胎，克死母亲的怪胎！”

　　他们见若若不知所措，边笑边继续捡起路上的石头往她丢去。骤然一阵风起，那群小孩扔出的石头全部折返向自己飞来。他们吓得四散逃离，嘴中喊道：“鬼来啦！救命啊！快跑啊！”

　　若若听他们喊有鬼来了，便放下挡住脸的袖子。她听见风中果然有花铃的声音，满怀期待地转过身。

　　是妖怪哥哥！

　　月鳞便是那个妖怪哥哥，一缕红衣黑发、面容姣艳的残弱魂魄。

　　他站在她面前，俯下身，拂去她头发上的几根枯草，轻抚着她手背上被石头砸出的伤痕：“疼吗？”

　　自娘亲离开后，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谁像这般关心自己，面对突然出现的温柔，若若眼中噙出泪光。

　　此时若若八岁，但她已经学会要自己消化心中不时出现的委屈。她强忍住泪水，笑着朝月鳞点点头：“还是有一点疼。”

　　月鳞抬起她的手臂掀开衣袖，手拂过被砸出淤青和伤痕的地方，缕缕灵气溢出，若若惊讶地发现自己全好了。

　　她望着月鳞开心地说道：“这下一点也不疼了。”

　　月鳞摸摸她的头，从背后递出一根糖画：“一起去玩吧。”

　　若若看着这根想念已久的糖画，泪水还是流下脸颊，转而她破滴而笑，望着月鳞欣喜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