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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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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月鳞本是苍山泪池的一尾锦鲤所化,但他前世的命数已尽,如今只剩下一缕虚弱的残魂,他的法力也只剩下前世的三成。而这缕魂魄,也已经行至难以支撑快要魂飞魄散的时候。
自若若出生起,她的眼睛便可以看见妖鬼之物,她的血也会招引千里之外的妖鬼而来,其中有不少邪祟欲伤其性命,故月鳞就一直悄悄守护在她的身边,以一缕妖魂相护。只要他感应到临安城外十里有靠近的邪祟,便会将其除净,不让它们靠近若若。
他常常在外清理干净妖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徐府看望若若。他坐在若若房间窗外的大树上,在若若看不见自己的地方,看这棵树春萌叶,夏开花,秋枯冬落,而若若也和这棵老树一起,增长了年龄。若若好好进食用餐的模样,跑出跑进玩耍的模样,善良可爱憨态可掬的模样,都被月鳞看在眼里。
有一次恶战,他已遍体鳞伤血流不止,倒在地上不能动弹。昏厥到深夜睁开眼时,看见天上一轮圆月。他躺在城外树林里皎洁清透的月辉下,听见脚踩树叶轻盈的脚步声。脚步声在耳边停下,想起若若稚嫩的声音:“妖怪哥哥,你受伤了。”
月鳞不知为何若若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他怕她看见自己身上的血会害怕。但若若看见他鲜血淋淋的伤口不哭也不闹,只是走上前轻轻抱住月鳞。
“若若知道妖怪哥哥是来我的梦里保护我的。”原来她以为这只是梦。
月鳞猜到应是一些小妖怪把她带到了自己身边,他摸摸若若的头便推开她,不想让她沾到自己身上的血,但她衣服上已经被浸红了。
“若若,和陪你来的小花妖回去吧。要听你母亲的话,别再乱跑了知道吗?”月鳞感觉自己的手被若若牵住。
“妖怪哥哥你别怕,这里的仙草精会救你的,你不会有事的。”
月鳞心中升起暖意,他动容地望她一会,抬起手勾勾她的鼻子,朝她微笑道:“我知道了。这里离家远,你快回家吧。”
“那妖怪哥哥不要害怕呀,小花妖会带我很快到家的。”
“好。”月鳞依然朝她温柔笑着。
她离开后,山林里的仙草仙药精灵都飞到月鳞身边,在月光清辉下,为一位再次因疼痛晕厥过去的妖公子疗伤续命。
后来有好多次,虽然月鳞躲着,都因为白玉花铃的清响,被机灵的若若给发现了。如果周围没有他人,他便从背后拿出一根糖人递给她,一根糖人,总是能让若若开心地又蹦又跳。若若虽生在富庶之家,吃过无数精巧的糕点,但她心中最喜欢的,还是月鳞给她的糖人。那次月鳞递出糖人时被突然推门而入的徐夫人看见,但徐夫人也不说话,只笑着拿了东西掩门就走。
若若六岁那年,徐夫人逝世了。
若若被人群疏远冷落,想念母亲,刚开始在夜里会一个人抱着被子埋头抽泣。独自动筷吃着八珍玉食时,也会吃着吃着就流下泪来。
“一起去玩吧。”若若闭门不出,蜷缩着身子坐在床上发呆时,月鳞突然出现在房中。
若若看见他又受伤了,但她不理会,只埋着头说:“我不去。”
“年纪小小的,就应该活泼一点嘛。走吧,和哥哥去城外,那里风景很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不想去。”说着,若若又开始哽咽哭起来。
月鳞无奈,拂袖划过一片灵气,若若从臂弯中露出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城外树林中的一棵高大的古槐树上。眼前垂着串串洁白饱满的槐花,透过绿萼白蕊可以眺望前方高远辽阔的景象。若若心中被眼前美丽的碧宇青苍和低矮的绿树楼阁所填满,所有那些难过和伤心,都好像不那么沉重了。
若若展开蜷缩的双腿坐好,月鳞从背后递出一根糖人,他见她不接,直接放进她的嘴中。“你看远处,那里很美。”
若若听见他的话,接过糖人不再哭。
月鳞施法扬起微风,串串槐花摇曳,落下点点白蕊。
“哇,好美啊。妖怪哥哥你好厉害。”若若仰头看娇小玲珑的白花飘落,纷纷落下树去,眼睛里闪烁着灵动的星光,她突然转过头说道,“妖怪哥哥,你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吗?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月鳞看她心情好许多,便说:“好。我来的地方,那里也有一棵高大的古槐,但它已经五千岁了,一直孤零零地立在一片泪池中央。”
“就像我一样,只有一个人吗?”若若见月鳞不知如何回答,便又说,“没关系,只要妖怪哥哥常来陪陪我,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月鳞的眼中闪过一丝怅然,他犹豫着,但还是向她点点头。
“那汪泪池以前本来没有池水的,只是因为年岁太久,它长得太高,就可以俯瞰到下方芸芸众生的故事。这棵槐树的每片叶子到了深夜,都会凝结出莹莹的露珠,滴落在下方的土地上,为苍生的疾苦而流泪。千年过去,积泪成池,所以世人都叫这汪池水为泪池。本来我并非生活在此处的锦鲤,可是因为此处汇聚了古槐吸取的千年灵气,所以在我将死的时候,一个木铃仙子就将我带到此处,救下了我的命。”
说到这月鳞停下来,他看向身旁的若若。他已经因为魂魄的力量越来越虚弱,随着自己气息减弱,可能很快就要无法再显现出身形,那时若若就看不见他了。
若若还想听后面的故事,月鳞说以后再讲给她听。但那天之后,月鳞再也没有出现过。
月鳞不在,受了委屈之后,若若也经常一个人来到城外的这棵槐树下,她学会爬树,爬到古槐高高的地方坐下,独自望着远方的景。她希望某一天妖怪哥哥会突然出现,和她坐在一起,递给她一根糖人,哪怕只是陪她说说话也好。可两年过去,月鳞依然没有出现。
今日是徐府老爷续弦之日,全府上下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娘。若若来到槐树这里,看着树下的临安城内慢慢燃起灯火,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忘的人。她又想起妖怪哥哥,以前看见妖怪哥哥,他总是伤痕累累,是不是这次他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所以不会再回来了?若若抬头望向上方又高又远的天空,心中空落落的。她突然对着天空大喊:“我想吃糖人——!”
夜风微凉,拂落几朵槐花,飘飘转转掉在若若的腿上。她拾起槐花,心中的委屈不知为何猛然涌上心头,她眼中浸出泪水:“娘亲……”
临安城内热闹非凡,徐府上下笙歌欢宴,没有人知道,在何处一个安静的树梢上,有一个八岁的女孩在抽泣。
终于在后来一次出门遇到孩童砸石欺凌的时候,月鳞出现了,他站在她的身后,保护她。
一缕残魂在将近消散之时,在想守护的人呼唤自己之时,月鳞闯入天界,潜入司命殿,改写生死簿。他换取不死不灭的命运,而代价,就是违背天道,永生永世停留在一缕残魂的状态,不得转世,漂泊徘徊。
但是为了履行古槐树上许下的诺言,重新回来陪伴在若若身边,他选择接受代价。
“妖怪哥哥,你去哪里了?”这一次,妖怪哥哥身上没有受伤。
“不论去了哪里,重要的是我回来了,不是吗?”
“不可以再走那么久了,好吗?”
月鳞看着若若的眼睛,揉揉她的脸,认真说道:“好。我以后都不走了。”
“真的吗?!”
“嗯嗯。”
若若扑进月鳞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开心地吃起糖人。
若若及笄之日,古槐树下,铺满洁白的槐花,树上亦花簇累累。月鳞身着绣着锦鲤花纹的红色喜服,缓缓揭开若若的红盖头。红色盖头下,若若头戴花冠,肤如凝脂,蛾眉杏目皆脉脉含情。如今若若已经长成一个回眸一下笑百媚生、冰肌玉骨貌若仙子的大姑娘了。
月鳞从袖中取出一串白玉花铃,系在若若腰间,修长的指尖滑过,白玉花铃间碰撞出泠泠的清响。
他说:“戴上这串花铃,你就是我的新娘。以后不论我在哪,只要听见花铃的响声,我都会来找你的。”
若若嫣然一笑:“我知道。以前的我不算幸运,也算不上真正拥有幸福。但你出现之后,我明白了到底什么是欢笑,什么是安心,什么是快乐。我已经拥有我所愿的一切了。”
月鳞抚摸着若若的脸庞,轻轻吻下去。不论是哪一生哪一世,要经历多少个轮回,你都是你,我们还是会相爱,一遍遍心痛,一遍遍幸福,不离不弃。
故事讲完了,醉翁仙倒倒酒葫芦:“没酒了。”
“这个故事,有点忧伤呀,不过好在他们终于在一起了。”黛儿唏嘘,感慨他们的故事都已经可以写成话本了。她又问,“那他们的前世呢,他们的前世是什么样的?”
醉翁仙扶好斗笠,拨拨面前的头发:“方才不肯听,现在又感兴趣了?不讲了,前世,今生,反正都会沉沦下去,都一样。可惜啊,月鳞改写生死簿,犯的是死罪,还是要被抓回去被问罪的。”
黛儿猛然反应过来,方才子卿神君说要去捉一只改写生死簿的妖,说的不就是月鳞吗。月鳞走后,若若岂不是又要一个人了。她蹭地站起来:“我要去拦住他!”
“拦住谁?”
对哦,子卿神君现在在哪里,也找不到他呀。
“月鳞现在怕是已经要被抓走了。”醉翁仙掐指一算,“今夜城外山林里,怕是不会安静喽。”
黛儿一拍脑袋:“多谢前辈。”说完她就向城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