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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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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硬挺平整的衣领,女人们闪着光泽的红唇。
他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灯光,香槟,舞池,乐队,犹如观看另一个世界的喧嚣。他亲手做出来的冰雕被放在这个世界的中心,众星捧月一样被当做惊叹的对象。杰拉尔取的名字——乐园之塔——印在冰雕前的标签上,它的意义如此暧昧,让灰有些困惑那到底还是不是自己的作品。造型妖冶的高塔,点缀性的装饰,塔尖上的飞鸟。每一个细节都精心刻画的效果,让这个冰雕看起来像是用3D软件画出来的作品。
杰拉尔并没有对它下什么评论,灰就自动认为他是满意的。
当然,晶莹剔透的堡垒的成功不言而喻。
作为一个冰雕造型师,灰本该满足了。
灰轻轻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里面晶红的酒液在灯光下荡出晕黄。自己果然不适合这样的场面,所以最好的安身之所就是一个角落——像他现在所在的地方一样,没有名流们矜持而优雅的微笑,也没有大提琴小提琴里流出的莫扎特或者巴赫。他看着杰拉尔像国王一样坐在耀目处,本来颜色干净的蓝发也染上了世俗的黯淡。洛奇这次并没有出席,大概是有什么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办。
名流的晚宴到底有什么魅力,为何会让那么多人痴迷。
灰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
那个总是让他心烦,但是又没勇气挥手赶开的家伙,因为和杰拉尔同样是站在巅峰的角色,所以也曾经拉着他和露西去参加这样一个宴会。只不过,露脸的家伙并非是在娱乐圈拥有多少知名度的明星,而皆为商界奇才,城市首富之流的重量级人物。
洛奇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而露西对这种场面异常擅长,虽然她看上去似乎并不喜欢。灰也听说过她出身不凡,但是不由得还是有些心有戚戚。当露西对一个又一个人笑靥绽开时,他只能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勉强回应着美女们的媚眼。呼吸间的每一份空气都让他焦躁不安,接收到的每一个眼神都让他无所适从。
唯一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一个相对来讲比较清新的女孩,而且还可以说是他的同行。灰把大段的时间花费在同朱毕安聊天上,就这样一直到午夜12点——像是灰姑娘该匆匆离开的时间——朱毕安告辞了。重新回归一个人的灰迫不得已被拉上舞池,听着华尔兹在耳边响起,几次三番踩了邀自己跳舞的美女的脚。
那次回来之后他对那个人抱怨了好半天。
那个人气了一整个星期——因为朱毕安。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手足无措,如果有人向他搭讪他会冷淡而不失礼貌地回答几句,以此来表示他并不想说话。乐队们换上了一支节奏轻快的舞曲,灰盯着一个舞池上跳的最好的女人的衣摆,思维晃晃悠悠找不到定点。
以后绝对不再做这样奢华而拘束的冰雕了。
反正这次挣的钱也足够他在最贵的地皮上租房租三年。
而且也不想再和那个叫做杰拉尔德家伙有所接触。
回去之后先好好睡一觉吧,万一身体又出什么状况就太麻烦了。
还要想办法应付露西。
说到露西,几天前她的女友,同样也是灰的同学,雷毕,前来找过他。他知道露西对这个女友是无话不讲,所以雷毕表现出对他很关心的样子他一点也不吃惊。
扎成马尾的蓝色头发在他眼前晃动,灰耐心地听着雷毕有些喋喋不休的抱怨。
“你家里都乱成一团了,在学校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你是个人生活这么糟糕的人啊。衣服都堆成一团,我敢保证你现在绝对袜子内裤一起洗。还有那是什么啊?图纸?乱糟糟的,亏你还能按照这上面的草稿做出那么漂亮的冰雕。现在跟艺术沾边的人是不是都这样啊。”
搞什么啊。灰有些不忿地想,我可不是什么留长头发八字胡的艺术家,只不过是只为活下去而拼命努力的蚂蚁而已。在这个城市里面像我这样邋遢的蚂蚁多了去了。
“当然,最主要的,你连一个像样的书架都没有!摆在那里的是什么啊?玩具柜吗?再看看你摆在那里的书,怎么都是专业知识的啊,你就不会看点通俗流行的小说来调节一下心情吗?呆在这样的房间里我的心情都要阴郁下来了。”
也许雷毕是因为当了几年教师才这样唠叨的吧,以前的她只是一个有些活泼的女孩罢了。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灰有些怀念从前那个带着发套,凌乱的头发七仰八竖的雷毕了。
当然他也很怀念有些大惊小怪,提起男女朋友之类的问题会脸红的露西。
雷毕瞟了一眼始终面带微笑无论她怎么一惊一乍都不为所动的灰,心里染上一层淡凉的薄荷绿。
灰比以前变的安静沉稳,脸色则是更加苍白。同时生活气息也在逐渐从他身上抽离,雷毕觉得再过一段时间,灰这个人似乎就会逐渐蒸发在空气里,留不下任何痕迹。
也许因为他的灵魂已经被那个人带走了。
“以后我会时不时来看看你。”看到灰挑眉,雷毕微笑着接着说,“你的生活中一定没有女性朋友,露西给你太多压力了吧?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愿意把那个性字去掉。”
灰正在给雷毕倒水,手一抖差点被热水烫到。他忍笑回了句嗯,我很期待。
“请问,你是冰雕造型师吧?”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灰抬起头,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靓丽的银白色头发,底下是一张微笑的脸庞。他急忙站起身来。
“米拉珍妮小姐?”
“嗯,我是。刚才杰拉尔告诉我你就是那位冰雕师。这次真是谢谢了。”
出于很多种因素,灰不想让杰拉尔当众公开他的身份。他不希望得到太多的关注和议论,也不想衣着光鲜地站在水晶灯底下对大家夸夸其谈如何做出这么美丽的冰雕。虽然几年前那次爆出同性恋的事件让他一时知名度大增,但是在这种场合应该不会有多少人认出他。
但是,如果有机会认识米拉珍妮,他是不会错过的。
“米拉小姐的新专辑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听到?”
他偏头笑着,用的是最能拉近距离的语气。
“原来你是我的粉丝啊。”
“嗯……应该说不是。我并不常听专辑,但是每次米拉小姐的歌都会让我惊艳。”
不失真也不做作的回答……他想。他不是那种买回CD来就任由其落上灰尘的人。他从来都做到物尽其用。
米拉的歌声从音响里流出来。摇滚的,安谧的,苦涩的,甜美的,各种风格的。他全盘接受。
因为米拉的嗓音是有温度和触觉的,像丝缎一样流过心脏时,可以舒缓下他无时无刻不在紧张的神经。
“能得到这样的赞扬我真是太高兴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前银发的女孩的笑容是真诚而纯粹的。
也许因为她还没染上太多的铜臭味。
“这一次,决定和A集团旗下的公司签约了是吗?”
“是的。这位是即将与我合作的经纪人,艾露莎·斯卡雷特小姐。”
灰才注意到一名女子正在向这里走来,正是刚才灰看到的那个跳舞很不错的红发女人。远远的就能感受到她身上自然散发的魅力和……气势。真是个适合做经纪人的女人啊,灰苦笑。
他想到了雷毕说自己没有女性朋友。
转天就冒出来这么多女人,撞桃花运了。
灰一直很有人缘,特别是女人缘。从小到大都是女孩子暗恋的对象,如果不是他时不时就展现一下他的暴露癖,大概他会像从前的洛奇一样,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女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给大多数认识他的女孩留下心理阴影。
和洛奇不同的是,灰相对来说比较没有存在感。就像,你在人群中突然发现一个黑发削肩,眉眼清秀的帅哥,刚想冲过去好好端详一番,那个人就被人海淹没了,只剩下迷惑和叹息。
只有和他相处甚久的人,才能慢慢地发现他身上的魅力。
这点灰并不自知。
虽然说从来都没有正式交往过的女友,但是灰在正式场合永远是女孩们的注目对象这点毋庸置疑。当他特意把自己埋在角落中时没有人会注意他,但是一旦被发现就会迅速聚焦目光。
这件事情已经被证实了。
“咦,这就是给这场宴会做冰雕的冰雕师吗?”
“他做的冰雕很厉害,不过为什么杰拉尔没有介绍呢。”
“人家比较低调啊。”
“我怎么觉得他有些眼熟?是不是上过报纸……”
“你多心了啦。大概是他长得太帅,你把他和某位男演员弄混了。”
原来演员们和平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卸下了高贵的面具就是一颗总是在兴奋好奇的心。
灰无奈地看了看米拉小姐和艾露莎,米拉仍然用微笑回应他。
艾露莎则是当仁不让。
“你好像很受欢迎。”
“请不要捉弄我。”
“我们去阳台上如何。”
“正有此意。”
灰知道她们一定有什么话想跟他说,根据他的直觉那一定不是什么可以轻松应对的事。
清风让微微酒醉的神经清醒起来,同时也带来了一些晕眩。灰伏在阳台上向下看去,那里是草丛间一片黑暗的错落的阴影。
曾经有一次,他躺在夜空下的草坡,双臂枕头。青草上带的湿气和泥土的味道一起托起后背。
那晚的星星不是很明亮,那晚的月亮也披着薄纱。只有清风,清风拂过脸颊的触感,来来回回带着温热。
那不是清风,那是指尖。
“别睡着了。”
“我不会睡着的。”他眨了眨眼睛,努力驱走脑中的睡意。鸟儿不知道在哪里鸣唱起来,并不是怎么动听的声音,却让他想到了夜莺。
不是安徒生笔下的夜莺,而是夜莺与玫瑰里的夜莺。白玫瑰染作嫣红,却没能换来一段爱情。
他嘲笑着自己忽然泛滥的伤感情绪,但他又想……
尽管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是偶尔孩子气一点也是可以被宽赦的。
“你又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
“说谎。”指尖在脸颊上摩挲的力量增大,“你又在想报纸和电视上的新闻,那件事情就给你那么大的压力?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你自己多心了,我一点都不在意。”
“你什么事情都瞒不了我。”
“是吗?”他低低地笑,“昨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女孩,肤色白皙头发浅茶,是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的类型。”
“……你够了吧。”
墨色的天空被挡住,他看到对方的眸子。樱花色的头发在夜色中显得颜色浑浊,但是双瞳的色彩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明亮。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双唇就蔓延开柔软的触觉。
“……这里会被人看到。”
“看到就看到。吃亏的是你。”
他勾住对方的脖子,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样温柔而不带任何情欲的亲吻中。呼吸交错间他再度听到鸟儿的鸣唱,还有踩在草丛上沙沙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让他来好了。”
灰推开了身上纠缠个没完的人,然后站起身抖落身上的草叶。
他看到蓝色和金黄。
“啊,营地那边实在太闹腾了,又是唱歌又是跳舞,艾尔夫曼突然嚎啕大哭。我还想和雷毕出来随便逛逛,看看还有什么人到这里来野营了呢。本来期待着可以看到帅哥,谁知道碰上你们两个了。”
“觉得煞风景?”
肩膀突然被人揽过拥紧。他知道那个人是在故意挑衅,但还是按捺不下心中的不安。
“这么说的话的确有点。那么你们两个继续。”蓝发的女孩俏皮而不怀好意地笑着,拉着露西走开了。
黑暗之中他的脸有点发烫。
不知名的鸟儿终于不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