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之遇》清涵

7、七、彷徨

　　我重新回到座位的时候，机舱的广播里已经在做落地通知了。看到张姐坐在我的位置和蔺飞说话，我自然坐到了她的位子上。

　　这样也好，我实在还没想清楚，究竟该怎么面对蔺飞。昨晚上我想过主动坦白，但经过刚才一幕，我似乎已经错过了能真正表达坦诚的时机。我应该在刚刚闲聊时，或在之前的机场大厅，或者更早的昨天之前，在中餐馆的雅座里，在泰餐厅的桌椅边，我应该早点让他知道我不是日本人，我听得懂他说的每一句话，我没吃霸王餐，只是忘记付钱，我也不是没教养，对他萍水相逢的关切不懂感激。可是就在刚刚，我合上杂志的那一刹，象是在明白告诉他，我记得清迈，记得他，只是我不想为自己不光彩的行为道歉，更不会感恩他曾经施予的好心。

　　我就是怀着这样懊恼的心情，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在蔺飞和张姐的身后出了机场，坐进接行的小车上。

　　一路我都很沉默，以至于张姐从前座转过大半个身子看我，“欧阳，你晕机还是晕车啊？脸色不太好。”听了她的话，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摇着头，“呃，没有，我很好。”我突然很怕这样的关心，我怎么值得别人关心。

　　“可能这边空气比上海干燥，一下子不适应，呆两天就会习惯的。”身旁的蔺飞插话，像是替我解围。从刚才飞机上那刻到现在，我都没正面和他说一句话，他似乎也不以为意，就好像我刚刚经历了某个悲痛的事件，他在等我自己安定情绪，主动沟通。话说回来，如果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有谁能了解我此刻的心情，也就只有他了，不过我想他所了解的，和我真实的心境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我没想到蔺飞会安排我住世贸广场酒店，一般我出差都只是住莫泰之类的经济型连锁店，我的差费也只承受得起莫泰之类。见我要推辞的时候，蔺飞说，“我猜你是第一次来石家庄，这次算我尽地主之宜，你放心吃住，干好工作，其他别想太多。”他这种热情周到让我的愧疚之心更甚，除了把“谢谢”之类的客套话挂嘴上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句“其他别想太多”像是在向我暗示着什么，只是如果他真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可能不会这么热情了。

　　“你先上去休息会儿，等晚餐时间我来接你，今晚会安排你和工程部的一些同事会面，边吃边聊。”蔺飞送我到电梯口的时候说了这话，还顺势拍了拍我的肩，这个小动作很像是安慰。

　　可能我这一路的心神不宁和忧虑都太明显了，以至于蔺飞要说句隐晦的话和做个小动作来安慰我。我有点儿猜不透这个男人，他的所言所行实在看不出对我有嫌隙，这让我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更显小肚鸡肠。我甚至有点儿希望他能跟我谈起清迈的事儿，希望他能来拆穿我，就算我得在他面前羞惭地承认一切，我也认了，至少事情摊开了，我就不必象现在虚伪地遮掩了。

　　我在酒店房间里并没有休息，简单洗漱了一番，就拿出所有的资料又看了一遍，直到我的手机收到一个信息。“下楼来，我在大堂等你。蔺飞”。

　　我在门廊的镜前整了整衣服，对着镜子里刚刚换上的那件暗红色斜条纹的衬衫端祥了一会儿，伸手把扎得端正的领带扯了下来，然后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两粒才满意地抽出门卡，下楼去。

　　蔺飞一见到我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很满意地说，“看来休息的不错，精神好多了。”

　　“如果再没精神对不起蔺总这么周到的安排。”我尴尬微笑，话说得很客套。从昨天到今天我已经连着休息两个下午了，追根究底我只有满心惭愧。不管怎样，既然这个差推不掉，我还是想回到初衷，在他面前保持工作状态比较稳妥。

　　虽然第一次来石家庄，但我对北方饮食倒没什么不习惯。事实上我这种天南地北跑的人，在吃上真没法儿有讲究，所以对于蔺飞安排的饭局，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意见。只是在饭局上见到张姐的时候稍有点儿惊讶，尤其看到她和工程部的几个师傅们都很熟络的样子，以为他们是一个公司的，直到后来满桌人相互介绍时我才知道张姐在一家外贸公司做销售，看她和蔺飞邻座的亲热劲儿，我突然对之前蔺飞所说的“朋友”的界定有了怀疑。

　　“欧阳，以后这都是你半个同事，你可得尽快和他们混熟了，不然他们办事不听你的，你腿脚难施展。”张姐隔着蔺飞热络地递给我这话，不难看出她一贯的伶俐，我敢打赌她的销售业绩一定不错。“咱这工作打的是配合，谁不听谁的都不行，欧阳，你别听燕芝的，就算他们不听你的，还有我呢。”蔺飞边夹着菜边笑着说，桌上几个师傅也笑着附和。

　　我虽然对酒精不在行，可也算经过无数考验，我明白张姐的意思，于是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在座各位都是我前辈，以后工作上的事儿还望多指点，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尽管说，怕磨我面子就跟蔺总说，我不介意，这杯算我敬各位，以后合作愉快。”说完这话我就喝了自己面前的酒，很利落的坐下。一侧脸看到张姐从蔺飞肩上睨过来的目光，象是很满意我的表现。

　　蔺飞却不甚满意地看着我，“都说了叫我蔺飞，别总啊总的听着别扭，你听他们谁那么叫我了。”被他一说我还真寻思起来，饭都吃了大半了倒真没听谁叫他蔺总，可让我对他直呼其名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对他“呵呵”一笑也没再言语。

　　可能是受欧洲老板的影响，我对国人的这种饭局多数时候也是很抵触的，通常我会半途退场。但今天我是主客，只能坚持。这中间蔺飞低声问过我两次，“还行吗？”我喝酒上脸，一定是我满脸通红让他担心我喝过头了，我很客气地跟他表示我还行。

　　不知道为什么，蔺飞俯过身子在我耳边轻声低语的片刻，让我有错觉，好像我跟他就应该是这么亲近的。不期然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到时，我猛喝好几口茶水，然后理所当然地把这种莫名的想法归于酒精冲昏了脑袋的原因，不敢同他再有半点儿靠近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