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之遇》清涵

5、五、相识

　　周一的例会上我被分派了新任务，全程跟进石家庄一栋18层的建筑工程。这一次我的搭档是我的德国老板Max，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很长时间我都受Max直接领导，也意味着所有的跑腿工作只有我一个人去完成，我心里暗暗叫苦不已。

　　例会结束的时候Max叫住我，用别扭的汉语跟我说，今天和他去见那个石家庄客户，一起午餐。我爽快答应后，便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开始收集工程的前期资料。

　　协议方的联络人叫蔺飞，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就是今天中午会见到的客户。外地的客户亲自来我们本部，这样的情况并不多，何况石家庄不算近，我很怀疑这个叫蔺飞的家伙是来公费私游的，脑子里闪出一个肥头大耳地产爆发户的形象，感觉真不好。

　　离午餐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候，Max的翻译小沈过来敲了敲我的屏档，示意我可以走了。

　　午餐地点就在本部写字楼的顶层商务餐厅。欧洲人的严谨作风从工作餐也可略见一斑，公司的三个老板，从不在下班之后进行商务会餐，他们不能理解中国商人为什么总在七盘八碟的晚餐上解决问题，在他们的意识里晚上的时间应该是与工作完全剥离的私密时间。午餐倒是可以贡献，但也仅限于精简的商务饭局，商谈之余，裹腹即可。

　　三个人选了临窗的位子坐下来，我顺手把一上午整理的资料推到小沈面前，小沈大略看了看，便将主要内容用德语汇报给Max，Max边听边点着头。没一会儿便突然见Max仰直脖子往餐厅门口的方向略显兴奋地望着，还举手做了个示意动作。

　　不用说，一定是客户来了。我转头往Max举手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三十多岁，气宇不凡的男人，手里捏着公文包正向我们的餐位走来。我没有办法形容看到那个男人时的感觉，或者说，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那个正走向我的男人。

　　两天前在淮海路的茶餐厅，我们的鼻尖仅隔了一个手指的距离，而此刻他穿着那件我熟悉的RMANI米白色休闲衬衫，站到了我面前。衬衫的立领柔和地圈住他喉结突显的脖劲，那颗不大的黑色钮扣，象他带笑的晶亮眼睛，在我面前闪个不停，闪得我脑袋昏沉沉地晕起来。

　　Max和小沈都已经起身，我机械木然地跟着站起来。听到Max热情别扭的汉语说，“蔺，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男人也热情地伸出手来与Max握住，用我早就熟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爽朗地笑着说，“Max，我也很荣幸能再次合作。”

　　就着站立的姿势，Max尽责地引见介绍，“蔺，这是我的助手欧阳，这次很多业务上的事我会交给他处理。”“欧阳，这是蔺，以后有什么专业上的问题可以多向他请教。”

　　男人向呆立的我伸出手，我出于本能地握住。他的手掌似乎太热，我被烫着似地，迅速放开。男人倒不以为意，若无其事地和Max一起在我面前落座，我稍稍放松自己僵硬的身体，也缓缓陷进身后的沙发里。

　　男人和Max客气地寒喧着，眼光时不时漫不经心地瞟过我。他的漫不经心在我看来却是那么的刻意，他是在研究我？观察我？尤其那双带笑的眼睛真是让我抓狂，我怎么看都觉得是在嘲笑讥讽我。

　　我的身体在慢慢升温，之前呼吸被窒住的感觉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心脏快频率的跳动。我感觉自己象是被当场抓获的小偷，而抓住我的人，正慈眉善目地坐在面前，不动声色，像是在等着我主动坦白，交出赃物。

　　Max在和男人说话时，间或看了我几次，突然停住话头，问我，“欧阳，身体不舒服吗？”

　　“啊？”没防备地听到Max叫我，有点失措，努力从自己杂乱的思绪里回过神，不知道怎么回话。

　　这时候蔺飞却看着我开口了，“脸色不好，手也冰凉，一定是病了，应该回去好好休息。”

　　病？休息？呵，是不想看见我这个猥琐小人吧？也难怪，我吃霸王餐，我假装日本人，而且，而且我还是个操行恶劣，变态的同性恋！

　　“Max，我是有些不舒服，能回家休息吗？”既然他希望我在他面前消失，而我也恰好不想被他看着，这么合理的借口不用白不用。

　　Max原本就是个宽厚的老板，我当着客户的面提出这种请求，他更是不会为难，交待了几句就放我走人了。我起身的时候蔺飞也很绅士地起身，我也看似客气地和他道了别。

　　事实上一直到走出大厦，我才稍稍恢复常态。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下午，似乎也没地方可去，我只好搭上轻轨回家。当我躺在床上，想到接下来我会与那个叫蔺飞的男人，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工作接触，我的头就不可扼制地痛起来。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不让自己在他面前难堪和被动？也许我真的应该主动坦白，向他承认我两次假装日本人骗他的事实，这样他至少会觉得我还算是个坦诚的人吧。不过，除了这我想最好的办法也许还是离他远一点，我和他的安全距离应该就是彼此看不见才对。这样想的时候，我拨通了小沈的电话。

　　小沈是Max的翻译，同时也是秘书。Max的汉语当面简单交流还行，电话沟通就有些困难，所以一般找他的电话都是直接打给小沈。

　　“嗨，小沈，我是欧阳，能帮我个忙吗？”
　　“欧阳，你身体好点没？我正准备跟你联系，你倒先来电话了，什么事？”
　　“麻烦你跟Max说一声，石家庄这单能不能换个人去跟？”
　　“为什么？客户都见过了，换人不太好吧，再说现在也没闲人来接手。”
　　“求你了，小沈，帮我查查看有谁是起头的工程，我可以跟他换。”
　　“欧阳，不用查，告诉你，这事儿肯定改不了，蔺总明确说了，双方联络人不能更换。”
　　“什么？他……他真这么说？”
　　“是啊，蔺总对你印象似乎挺不错的。”
　　“……”
　　“对了，正好通知你明天去石家庄，下午2点的飞机，和蔺总一起。”
　　“嗯，知道了。”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像是真的病了，有气无力地挂了电话。这算什么，不能换？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就这么喜欢跟小人打交道？不对，这更像是捉住老鼠的猫，也许他是想好好教训我这个曾经骗了他的人？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在他的地盘把我爆打一顿？还是在工作上给我穿小鞋？这后一种可能性倒很大，他就是想看到我被炒鱿鱼也说不定。

　　我胡乱想着这些，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不得不承认，不论他要怎么对我都在情理之中，是我不义在先，没理由怨他不仁。我突然有些后悔去了清迈，去就罢了，为什么偏偏进了那家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