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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章 ...

  •   那日得知太后寿宴将近,还没来得及做准备宫里便来人了。

      王勤领了命便匆匆离去,我看了看手中明黄色的锦帛,很担心他在府里找不出件像样的东西作寿礼。
      皇上兴师动众,太后寿辰居然特意下了道圣旨给我,旨曰太后多年不曾见我,对本公甚为挂念,她的寿宴要我一定不能缺席。
      我领旨谢恩,心里想说的只有一句话:怎能如此强迫人?
      我跟太后根本不熟识,她念我作甚?
      姐姐去的早,先帝的隆恩庇佑她只享了短短五年。那时当今不过刚满三岁,先帝怜他年幼失母,便将他过继给了没诞下皇子的明月宫月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
      “龙舌果”一事可窥得当今孝心不浅,可惜姐姐命薄福薄,等不到母仪天下,等不到尽享天伦。
      再细细想来,其实萧氏这么一大家子,也没出过几个长寿之人。

      到了太后寿辰之日,王勤终于手捧大礼盒向我复命来了。
      我打开看,是柄玉如意,翠绿温润的上等玉质,上镶宝石玛瑙。我问他从哪里弄来这么个价值不菲的宝贝,王勤垂了头好半响告诉我这如意是我娘的嫁妆。
      早该猜到萧府上下若哪里还能找出些贵重之物,除了当日没被搜翻过的爹娘寝房,不作它想。
      当日皇上御旨查抄萧府,却独独维护了爹娘住所不遭此劫,我不知道他是念及长辈亲情或是感怀爹一生忠烈才有此法外施恩,正如我不明白他既削了我官职,为何不做得彻底些连同爵位一起剥夺了,撵我出京……还是说,我只要有口气在,他便难消心中疑虑?那么,何不更干脆彻底些。
      今日太后做寿,又何故定要我这废臣前往,不嫌扫兴么?
      再瞧一眼那玉如意,我问王勤还有没有可以换的东西,王勤将爹娘房里那些摆得上台面的珍物一一向我道来,不是嫁妆便是两人互赠的情物,算来算去也只有这玉如意合适,只能忍痛割爱了。

      午后,瞒着一干仆从在中庭竹林里练剑。练了个把时辰,浑身冒汗,但觉不到尽兴。不知是否太久没有一拼全力仗剑一回,总觉得浑身气散怎么提也聚不到一块,勉强敛气的结果便是胸痛,丹田也隐隐不舒服。
      折腾了一番,归剑入鞘,作罢。
      踏上水榭,才掬了把池水洗了脸,抬头便见王勤拎着衣摆向我跑来。近前,他禀道:宫里差轿子来接本公了。
      我瞄了眼庭中日晷,申时刚到,距太后寿宴还有两个时辰。

      王勤领着一干仆从进我寝房,人手一套衣装捧着,我瞧他抖开了这件又去比划那件,左右拿不定注意的为难,暗笑多大点事有必要如此伤神?便随手披了件衣袍上身。
      待他终于选到了中意的,笑着捧了件宽袖大摆的淡色绸袍转身,我已经自行穿戴好。他大概瞧本公身上的玄黑窄袖塑身锦袍不甚满意,就像我不待见那绸子衫一样,遗憾的叹了口气。
      出府,一眼便见轿夫侍卫标枪似的围在轿子四周,我暗叹当今说他见不得我与朝臣混在一起,他自己又何故几次三番这般隆重对待。

      御花园外落了轿,内侍即刻迎了上来看似等我已久了。随他进圆,我料想皇上召见我不是在哪个亭子里便是在某个繁花似锦的歇脚雅舍里。
      所以,在内侍引着我差不多横穿了御花园,于一处幽静偏殿前止步时我有些纳闷。待看清了殿檐下飞舞的三个大字,我的心境又岂是惊愕两字能形容得来。
      清泉宫。
      若记得没错,此乃沐浴之地。
      内侍早侧了身躬在一旁给我让出了道,我沉默片刻:“皇上正沐浴,本公就在外边候着。”
      才转了个身,便听身后一声:“公卿,陛下有请。”是皇上贴身内宦,李平。

      随他进殿,一路所见宫婢个个衣衫轻飘,容貌姣好……越往里走越觉不自在。
      过了几道门,转进内殿,我瞧里面七八个宫婢垂首静候着,软榻,桌椅,小几……一应俱全,香炉里点了龙涎香,是个小憩的好地。
      可,不见皇上。
      正诧异,却听殿内突然响起一阵哗啦水声。寻着望去,只听那声音来自内殿深处纱幔之后。
      我看了眼李平,他朝我微一颔首,对着那纱幔作了个“请”的手势。
      ……
      越靠近水声越大,我拧着眉站在纱帐前,走近了方隐约瞧见里面人影晃动——绝非一条人影。
      “臣萧广隶觐见,吾皇万岁。”我朗声道。
      里面水声一滞,又起,片刻传来声“萧卿,进来吧。”颇为懒散,但绝对是当今的声音,我听着浑身不自在。

      看皇上洗澡肯定不是什么美事,外一再瞧见什么不该瞧的,就更教人尴尬了。我想还是不进去的好。
      主意打定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纱幔掀了,四个貌美宫娥鱼贯走出,一一朝我道了万福,踩着碎步退出了内殿。
      “萧卿,怎么还不进来。”当今的声音慵懒里染了几分戏谑,我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进纱帐之后。
      进去才知道,这洗浴间竟比外间大得多,浴池地面全是汉白玉砌成,池边上龙头不断向池子里喷着热水,池面水汽氤氲。当今正背对我,靠着池壁泡在池子里。
      “臣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垂眼盯着地面。
      “平生吧。”

      我默然起身,一抬眼,当今正巧“哗”的一声自池子里转身站起。
      水珠顺着他赤裸的肌理一道道滑落,几缕长发粘在胸前……
      “萧卿,你在看什么?”当今轻笑道,“这般直视龙体可是大不敬。”
      我转了眼,心道我真的一点不想看。
      不过,九五之尊竟然也有副练家子的体魄,咳……教人很意外。
      本以为当今起身是准备更衣了,哪知他站了片刻又泡进了池子里,舒展着四肢悠闲地往自己身上抄着水。
      又过了半刻钟,仍不见他有起身的念想,我躬身道:“皇上,臣到外面候着。”
      “不,你就在这呆着,朕有话问你。”他眯了眯眼,断然绝了我心念。

      不知道是什么事非得在沐浴之时说。我默然垂眼立在池边,等候发问。
      眼下当今与往日里有点不同,冷峻淡了,深沉亦淡了,噙着抹笑说话古怪,教人难以应对。不知是否沐浴时放松的缘故,总觉得他气势不似以往咄咄逼人。
      “萧卿近日似乎跟不少官儿打得火热,朕听闻登你门的都排起长队了?”
      早该知道,他宣我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事儿。不期然的想起府中池子里那些养肥了的锦鲤,分明不能吃,可王勤却总是惦念着。而我,连锦鲤都不如,不肥也总教人惦念。
      “皇上,臣也正为此伤神。”我掀了掀眼皮,瞥见当今正好整以暇得等着下文,便接着道:“太医院几次兴师动众的在臣府里来回,京师想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臣这棵树哪怕倒在地上,枝叶落尽了,也有风想刮上一刮,看能否刮出点动静来。”
      语毕,我等候圣裁,只愿一番肺腑之言他能采纳了,往后的日子大家都过得舒坦些。抬眼却见当今凝了笑意,正眯眼一言不发的看着我,许久他淡道:“如此,是朕的不慎,朕的不是了。”
      “臣不敢。”我忙请罪。
      “罢了,朕今日召你本不是为此事。”当今道。

      我等着聆听圣寓,他突然霍地自池子里起身,我一惊,抬眼正见他裸着龙体毫不避讳的朝我过来。
      我木着脸,看向别处。
      他在我面前半步停下,沐浴的热气阵阵扑面而来,我忍了许久,道:“皇上,虽已是暖春,还请保重龙体,更衣吧。”
      静了片刻,一声轻叹:“萧卿,你挡着朕更衣了。”
      下意识回头,才惊觉绸子内袍、锦缎外袍、发冠、腰带、软靴,当今一身行装都整齐的摆放在我身后衣衫架上,我尴尬的侧身退到一旁。
      当今拎了内袍往身上一披,斜眼睨着我,我自若地迎着他目光良久,不知为甚,渐渐地自若不起来了。
      “皇上,臣请侍婢进来给您更衣?”
      逮着时机刚要退出去,却听他又道:“朕有话与你说。”

      我纳闷,也郁闷,到底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叫他憋了这么久。
      沉吟片刻,当今没开口,却朝我走近一步,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
      “萧卿,再退就到外间了。”他皱了皱眉,不悦地踱至我跟前。
      看了看身后纱帐,又瞧了瞧他衣衫不整的样子,我挺直了身子。
      每一回他这么靠近,我就难以自持地想感叹,幼小的身影仿佛仍是昨日,眼下身姿魁伟竟更胜于我。他的成长对我是弹指转瞬,如此陌生。

      沉默,当今突然伸手冲我胸前探来,我连惊讶都来不及,下意识地出手抵挡。
      他皱眉,我呆愣,却都没收手。
      “你紧张什么?朕又不是要挖你的心。”他语气不善道。
      就算真是来挖我心的,我紧张也是没用的。讪讪地垂了手,随他想作甚。
      他眼神一闪,手探在我胸上,我不自觉地抖了抖,迎上他平静不见底的眼。
      指尖从右胸一路下滑至左腹,用力的,准确的,我怔了怔。
      “这伤什么时候负的?”许久,他道。
      我滞了片刻,瞥开眼,淡笑,“忘了”两字才到嘴边,又听他冷声道:“朕要听实话。”
      ……
      “雁门大战时留的?”隔了衣袍,他来回在伤疤上摸了又摸不知多少回,才罢手,凝着我的眼神却越发锲而不舍了。
      我迟疑地颔首,当今一阵沉默。

      “脱了衣服教朕看看。”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愕然呆愣,可他面色肃然执着,“皇上……”
      当今不耐得拧眉,眼一凛,出手极快,我尚未反应,他便扯下了腰带。
      “臣……自己来!”挡开他乱扯的双手,我急道。
      外袍内袍一起褪到腰间,裸着半身,我深吸一口气视线越过当今,落在墙上的浮云飞龙上。
      我一直在避免去看那道伤,沐浴更衣时总是下意识地回避,可它终归是存在的,狰狞,腐肉似的暗红。

      指尖再次触胸,还是顺着它滑下,只是不再用力,很轻的划过。
      “痛么?”手指一滞,当今哑声道。
      “不痛。”我淡道。
      “……那为什么发颤?”
      他略一侧身,挡住我凝墙的视线,在他刀削似的脸上我看不见任何情绪。
      “陛下,痛的是记忆。”
      面色一沉,眼更沉,他轻抚我胸腹的手僵了僵,收了回去。
      隐忍多时,我终究还是忍不住想为自己,为萧家争上一争。即便知道这么一句话,对帝王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把衣服穿上,免得着凉。”当今道。
      我便整理衣衫,他也自行更衣了,浴间里除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再无其他。低头束腰的时候,突然闻他低沉的声音传来:“你为北漠守边十年,十年外邦不越雷池半步,朕都记得。”
      我猛一抬头,却只见他背对着我,有条不紊地理着外袍,宽肩阔背,挺拔如昔。
      ……
      十年,他说记得。
      那么十年之前呢?
      ……
      “萧卿,怎么又摇头又叹息?”不悦地一声探问。
      我回神,但见当今面沉似水,淡然道:“臣方才突然想到一句俗话——人不可太贪心。”
      他显然一愣,沉吟片刻道:“今日开始,朕允许你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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