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府》望月怜

8、第 8 章

　　眉目如画的人间公子，初识带点羞涩，又固执迟钝，俗话说就是死心眼。总爱撑一把油纸伞，静静地跟在身后。只因顺手帮他打跑了祸害乡邻的黄鼠狼精，他便跟了一路，说是报恩。
　　起初不答理他，想他自己跟厌烦了就会自行离开。没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青年倒很有毅力，跟了他足足一月，只要自己不回头，他就静静地跟在身后，一言不发，安静却又不容忽视。明明一挥手就能让这个人消失，可是自己却迟迟抬不起手来，心道，自己是个神仙，犯不着与这等凡人计较。脚下祥云顿起，可是忽又一想，自己又何至于躲他一个凡人，传出去岂不失了他上神颜面？罢了罢了，且看他能跟到什么时候。匆匆也就几十年，能有什么要紧的。
　　每每想起，欢笑多于忧愁，千万年来头一遭觉得时光飞逝，心中唏嘘。
　　那人喜欢着浅色的衣裳，发间玉簪也是白里泛青。笑起来，眼如新月，温温软软，脾气甚好。丹叶说，帝君不怒自威，众仙家对自己敬畏多于亲近。眼前的人倒是一点不怕，总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好似不会看人脸色一般，奇怪得很。
　　有一日，两人行至姑苏，那眉目如画的人间公子说，此处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若能盘桓几日也不算白来一遭。重华昂首阔步走在前面，状似不经意道，本君乏了，你去寻处园子歇息几日。白衣的公子轻笑，撑着油纸伞，果真去向人打听住处了。
　　藤蔓爬过院墙，鲜花缠满栅栏，彩蝶飞舞，虫叫鸟鸣，端的是一幅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白衣的公子玉面素首，提着小木桶儿，用切开的葫芦作瓢，一瓢一瓢的给花浇水。嘴里不时的自言自语些什么，时而低语，时而浅笑，一派自得其乐。
　　重华帝君见了，总要无端地骂一句，傻子。
　　白衣的公子直起腰，疑惑地看着他。那点点细碎的晨光缀满了眼，生出朝阳般温和的目光，却灼烫了重华帝君的心。
　　彼时，只有他们二人，一片青翠，一片微光，在薄薄晨雾中，四目相对。白衣的公子笑眯了眼，那般婉转浅笑，将时光定格在了天地苍茫之间。

　　“这次，倒真真是个人了。”重华倚在窗前，目光从窗外的雨帘移到了床上躺着的人。这次的皮相倒不似那次眉目如画，稍显平凡了些，却也委实是副好皮囊。这哪里像个魔了，分明就是个人。以前那样子也不像魔，比神仙还像神仙。那一副好皮囊一直将血淋淋的魔性掩盖，一分一豪也不叫人瞧出来。
　　他这么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却还是禁闭了双眼，连个缝隙也不留，无端叫人气恼。真想上前扒开他的眼睛，叫他好生看看，好生看看自己如今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问问他，这样消不消气。彼时是他不屑一顾，认定了那傻子赶不走，甩不掉，被欺负了也只能委委屈屈地跟在自己身后。彼时，是他太自以为是，承了他的情，肆意挥霍。如今，都得了报应。
　　“阿聿。”生生世世，再不叫你离开我。
　　许是重华帝君怨念太深，怨气太重，床上的人幽幽转醒。
　　睁开了眼，那灵动的眼神更给人添了一分气韵。他坐起来，青丝滑过肩头垂在胸前，目光对上窗边倚这的人，愣神之下，一笑，又眯了眼。那面目冷峻的的人如今却一副惊异之色，叫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人，委实不太适合现下的表情。
　　“我叫容聿，你叫什么？”
　　一样的笑，一样的话，竟与当初别无二致。亦如当年花灯庙会上，掀起彼此面具的那一刻。只看得见他的笑，只听得见他的话。情动却不自知，再回首，却已百年身。

　　丹叶和秋池气定神闲地坐在院子里喝茶，此时月上柳梢，大地一片迷蒙白光。光音从碧幽处归来，路过后花园的凉亭，看见两人在此对月饮茶，少不得上前来招呼一声。
　　秋池起身满杯，顺便斟了一杯给光音。
　　光音看着茶水有些不解道：“这大半夜的你们喝甚茶水？”
　　“左右睡不着，酒的味道我又不甚喜欢，饮茶就好。”
　　丹叶不喜饮酒这倒是全天界共知的。有一年南极仙翁摆宴，大家都兴致勃勃的参加。席间，有个喝醉了的仙家来招惹丹叶，当时大家都兴致颇高，没什么人注意这边，丹叶自进了宴席就白了一张脸，一口酒也没喝过。那人非逼着丹叶陪他喝酒，丹叶当时并没有发作，却推拒着不沾一滴酒，多拉扯几次，也渐渐有人注意到了者这边。丹叶最后拖着这位仙家离了宴席。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没人知道，只听说那位喝醉了的仙家四海八荒的给丹叶搜罗奇花异草，每每送到丹叶府上，丹叶也是照单全收，只是自此以后，那仙家看着丹叶绕道走，最后被发配到了南极去看企鹅，千二百年的没个音信。
　　光音想到此处，免不得一番感叹，自己果然是全天界最最单纯善良的神仙。
　　回到房中，光音更了衣，忽见屋角的架子上那一盆清水散着金光。他走过去，伸手在水面上一拂，水面如镜，现出了瑶台星君的脸。
　　瑶台甚是庸懒地捋了捋鬓角，道：“帝君近来可好？”
　　光音想了想，道：“前魔尊借尸还魂，如今和帝君待在一处，魔尊好，帝君就好。”
　　此时瑶台坐在往日下棋的亭子里，看着水面上光音天君的样子，想他说的话，再一想帝君对着前魔尊含情脉脉，温情款款的模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光音这么说倒不错，往日帝君不记得那些事的时候全然一副生人勿近，扰我者死的架势。待到慢慢记起来一些的时候，虽然温情了许多，偶尔还能露个春风拂面的笑脸，到底骨子里还是那么倨傲冷淡，委实叫人亲近不起来。对着魔尊容聿才能真心实意的有个好脸色。
　　“天界有无什么大事？”光音问道。
　　瑶台收回思绪，道：“无甚大事，你好好办完天帝交代的事情就回来。你们才去那么一会儿能出什么大事。只是我原想同帝君说，等到时却忘了。现在除了你，帝君他们算是私下凡界，虽然都是上神上仙，这私下凡界不大不小也是个罪状，还是早些回来得好。”
　　光音作烦恼状，道：“说是说得，可是帝君怕是不会听我的。你知道帝君这性子……”
　　瑶台一想，这确实为难光音，叹道：“你且跟帝君一说，虽不致让帝君改了主意，好歹是个提醒。”
　　光音点头，待又说了些琐事，便径自上了床榻，铺盖一卷，囫囵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