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府》望月怜

6、第 6 章

　　丰都城外是一大片山丘和山间小路。在进入丰都城主路百米开外的地方有一个茶棚，来往生意很是兴隆。茶棚靠着百年槐树而建，遮荫蔽日，为来往商客提供夏日更多的清凉和舒适。
　　槐树枝叶茂盛，夏风一吹，沙沙作响，竟似大雨倾盆，水声潺潺。
　　“大人，这虽是丰都城外，到底也是人界，您就不怕晒的慌么？”清秀的少年坐在白衣男子身边，晃着双脚却不看身边被成为大人的男子。
　　“有树叶挡着呢。”白衣的男子也晃着脚丫子，笑眯眯的回答。
　　少年撇嘴，继续晃动自己的双脚。
　　“大人，您能让明泉别抓了吗？抓得我渗得慌。”
　　白衣的男子看了抓树抓得兴致勃勃的小白猫，笑道：“它做虎的时候没能以虎躯上树，这如今做了猫，自是要好好上个树的。”
　　少年嘴角抽搐，再看一眼那抓着树干的小白猫，一阵哆嗦。真是抓得惨不忍睹。再看小白猫明泉，抓树抓得起劲，已经忘了自己上树的本来目的。
　　“帝君，您怎么了？”丹叶看重华帝君自在这茶棚坐下来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模样，就忍不住问道。
　　重华帝君回过神来，淡笑道：“无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他来。”
　　丹叶自是明白帝君口中的他所谓何人。他不忍心泼帝君冷水，可是帝君这样自欺欺人的想法，他更不忍心。
　　“帝君，大人他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重华帝君垂下眼眸，视线落在手中不住摩擦的茶碗。
　　“虽然这么说可能对您不敬，可是帝君，大人他是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您纵使搅翻了天地，大人也回不来了。您这样又是何苦？放过自己也放过大人吧。”
　　重华帝君闭了眼，唇边泛起一抹苦笑：“丹叶，这不公平。为什么他可以一死了之，我却要活着生生受苦。天帝对我不起，他也一样！”

　　“阿嚏！”
　　“大人？”少年被白衣男子突然一个喷嚏个惊吓了，差点从树上掉下去。虽然他是鬼魂，生理上不受损伤，这心理上总该是和人一样的。
　　“抱歉。”白衣的男子擦擦鼻子，笑着道歉。他也是不明白，照他现在这体质，怎么还能风寒了不成。难道是有人在骂他？真是，都死了几百年了，怎么还有人对他不满啊。
　　“小水晶，我们回地府去吧。太阳好大了。”
　　鬼魂小水晶白了他一眼道：“这不是有树叶挡着么，我这百来年的小鬼都不怕，您怕什么？”
　　白衣男子有些讨好似的对小水晶说道：“呵呵，我这不是闷得慌才想出来溜达一会儿么。只要你回去别跟风真说，我把明泉借给你玩儿。”
　　“喵……”
　　小水晶恶得哆嗦，定定地看着白衣男子：“你真是，死了也还是个魔。”
　　白衣男子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夜晚的丰都城静谧异常，连鸡鸣犬吠之声也未可闻见。城中雾气蒙蒙，阴风呼啸贯穿了丰都城的大街小巷。城中家家门户紧闭，不见灯火烛影，竟似空城。只见天光开路，隐隐约约中，鬼门大开，万鬼齐哀，一时间方圆千里都是鬼哭狼嚎，凄厉惨烈。
　　重华帝君等人住在这城中一家客栈之内。早在住进来之前就听说今日正是人间七月半，鬼门大开之日。万鬼齐出，甚是凶险。住进来之时，客栈老板就言道，今夜鬼节，天黑之前所有人家关门抵户，早早洗漱就寝，方能保一家平安。无论外面怎样鬼哭狼嚎，切不可起身观望，否则恶鬼缠身，不得善终。
　　“帝君，这鬼节真的这般可怕？”碧幽拿着筷子，当当当的敲着饭碗问。
　　秋池被这碧幽这行为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夺过碧幽手里的碗筷，道：“碧幽灵君，这碗可千万敲不得。尤其在这丰都城中万鬼节时。”
　　碧幽不屑道：“那是对凡人，我们怕什么。”
　　秋池正待发怒，丹叶上前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重华帝君这方才道：“万鬼齐出，天地变色。纵是天帝驾临，也要怕上三分。你倒是有胆去试试。”
　　碧幽气闷，不解道：“即使如此，我们要怎么才能进得鬼界？”
　　重华帝君变出小轮转镜，镜子浮于空中，散出金光。
　　“鬼王自会前来相迎。”

　　“大人，这万鬼节是平日里出不得鬼界的小鬼们放风的，您这天天往外跑也不嫌累得慌。”
　　“这不是凑个热闹么。你看别的鬼都能回家享受点儿子孙香火，我这孤零零的来逛个街都不行么？”
　　小水晶闭嘴不言，腹诽道：您根本就不是一般的鬼好吧。况且，这到处鬼哭狼嚎的，有什么可逛的。
　　“喵喵~”
　　“明泉，不要进人家屋子。”
　　“喵喵~”
　　“明泉这是怎么了？”
　　小水晶又抽搐了。身为主人，竟然问他这个跟班自己的宠物怎么了。这，这这个人……
　　鬼界虽是万鬼齐出，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直在鬼怪们中间被遵守着。丰都城中人家关门抵户，不点灯火，鬼怪绝不进人家门。家家户户都在门口点上香火，烧些纸钱冥币，那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就在城中享些别家的香火聊以慰藉。这样人鬼共处倒也相安无事。
　　青石板路上，只见天光不见鬼影，小水晶和他的大人一起走在城中，满街鬼魂，大多维持了死时的模样，其中不乏血淋淋死状可怖的恶鬼。小水晶看着恶心，拉着白衣男子的袖子走得颇为小心。
　　白衣男子好笑道：“小水晶，你明明已是鬼魂，怎的还怕鬼？”
　　小水晶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道：“本少爷可不喜欢那些烂东西，皮肉外翻，血淋淋的还发着恶臭。”说完，做了一个要吐的动作。
　　白衣男子笑，脸上妖异的曼陀罗花纹像清泉流动，在夜色里泛出了粼粼波光。
　　“大人，你看！”
　　白衣的男子顺着小水晶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来得及看见地上暗红的血迹。
　　“糟了，那恶鬼进了人家屋子了！”他大叫一声，跟着就窜了过去。
　　“大人，您不能进去！”小水晶急了，又急又气，您自己也不是人啊，怎么能随便进人家的屋子。完了完了，这回自己恐怕连鬼也做不成了。
　　不管小水晶在外面如何着急上火，白衣的男子进得这家屋子来，一看大堂摆了好些桌椅，环顾四周，才发现这竟是一家客栈。那恶鬼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死的，这般不懂规矩跑到人家屋子里来了。这抓回去非得魂飞魄散了不可。
　　白衣的男子有些于心不忍，这人死如灯灭，没了亲人朋友和爱人，孤零零的在鬼界晃荡。好的投胎转世，忘却前尘无忧无虑。这不好的就不是能用言语来形容的凄凉了。想想自己，竟也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打定主意，他开始逐间搜索那进来的恶鬼。被自己逮回去兴许还能有活路，要是等鬼差来抓，只怕堕入畜生道都是轻的了。
　　东边最里间的屋子门前似乎有血迹，他循着血迹找过去，在门外就感觉到了里面散着一丝不明显的古怪的气息。这气息纯正，高洁，似曾相识。他不自觉的穿过门板来到房间里。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他静静的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绵长，但眉间轻蹙，可见这人平时定不曾有多少时日开怀，竟连睡梦中也这样蹙眉。等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床边。
　　床上的男子一身黑衣，沉稳大气，五官精致冷峻，长发过膝，散在身下。白衣的男子伸手覆上床上之人的脸，细细抚摸一阵，又来到他的眉间。指尖轻触，似要散开他眉宇间所有的不快与惆怅。这样好看的一个人，怎么能睡着都不开心呢。
　　重华帝君感到有人在抚摸他的脸。动作轻柔熟悉，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摸过他的脸，只有那个人。
　　“容聿。”
　　魔界前魔尊，容聿。
　　“诶？”
　　“容聿。”
　　“你看得到我啊？”
　　“容聿。”
　　“你有没有看见一只恶鬼啊，我正在找他。丰都城里不准鬼怪进人家门的，被抓回去堕入畜生道都是轻的。”
　　“容聿！”
　　这个人，出现在了他面前。这不是做梦，他知道。
　　重华帝君一把将还在喋喋不休的容聿拽过怀里，死抱着不松手。他不能放手，他害怕这是一场梦。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他都记得，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容聿，容聿，容聿……”喊到后来，竟生出一丝哽咽。
　　“那个，我虽然不是人，可是你这样抱着我，我很难受。”
　　重华帝君报复性的一紧手臂，容聿立时一脸菜色。
　　“那个，我觉得你很熟悉，我们认识么？”都死了几百年了，还能有人记得他吗？
　　重华帝君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松开怀抱盯着容聿道：“你是怎么回事？”
　　“诶？”容聿纳闷了，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容聿，你不要惹我。”重华帝君咬牙切齿的说道
　　容聿的脑海很混乱，他似乎见过这个人，先前黑发黑眸已经变了颜色，银发蓝眸美得令人目眩神迷。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抚上重华的眼，轻叹道：“好美。”
　　他吻上那双眼，那张脸。薄唇一如既往的令人迷醉。他不懂这是怎么了，只是这个人，那双蓝眼触目惊心的痛烧着了他。他无法安慰他，只能跟着一起痛。
　　重华拥紧他，加深吻着他。这个等待了千百年，已经等得绝望的吻，如狂风骤雨般落下，就算抵挡不住，也要他全部承受。

　　“重华混蛋，你给我放开他！”鬼王风真一听说容聿跟着恶鬼进了人家屋子了，急得火烧火燎的赶过来，却还是来晚了一步。早知道带着小轮转镜来到丰都的就是重华帝君，他怎么也不会疏忽大意，让容聿溜出鬼门关。
　　重华一把将被吻得七晕八素的容聿揽到身后，对上鬼王风真，无不得意的笑道：“风真，你以为藏了他三百年我就会真以为他死了吗？”
　　风真被气得不行，开口就骂：“你个破神仙，你想再害死他一次不成！”
　　“帝君！”丹叶和秋池以及碧幽和他的小童都已现身房内，与鬼王风真形成对峙之势。
　　重华不理他人，对风真刚才的话颇为在意，问道：“什么再害死他一次？”
　　风真伸手想将容聿拉回自己身边，奈何重华太过强势，一点不让。
　　风真还待伸手抢人，只见他向重华看了一眼，突然脸色大变，惊道：“容聿！”
　　重华回首，只见容聿面部扭曲，一脸痛苦地蹲在地上，周身散出白光，身形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重华惊惧不已，想将容聿揽入怀里，一伸手却穿过了容聿的身体。
　　“还傻愣着干什么？你不是带了小轮转镜过来吗，快拿出来！”风真气急败坏，大吼出声。
　　容聿的魂魄被收在了小轮转镜中。重华看着风真小心的将小轮转镜收进怀里，又担心又着急的问道：“风真你告诉我，容聿究竟是怎么回事？”
　　风真长舒了口气，慢慢平复了刚才的紧张，冷冷地对着重华哼了一声，才道：“你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魔尊容聿么？他现在，连个鬼都不是！”
　　“你说什么？”
　　“我说，他连个鬼都称不上。”
　　“风真！”
　　“当年我怎么劝他都不听，非得为了你杀上天界。要真是砍了天帝老儿，他做这一统六界之人倒也罢了。可怎么就遇上一个你！不但不帮着他反了天帝，还带兵跟他对打，你怎么就这么对得起他呢！他为了你跟天帝老儿妥协了，可你们天界都对他做了什么？打散他的魂魄，让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重华你就是个狗屁！”
　　风真这厢骂得起劲，重华忍着听了半天，却还是没有听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风真，之后你要怎么骂我都可以。但是现在你告诉我容聿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风真被重华这么一吼才发觉自己说偏了题。顿了顿，他又重新开口道：“那个时候大家都是亲眼看见容聿被打散了元神，按理来说这就是消散于天地没什么可挽救的。只是，这个傻瓜在临上诛仙台之前抽出了自己的一魂一魄藏于小轮转镜中。我得知此事之后赶去救他，也只来得及收到他的一魂四魄。他如今魂魄不全，连投胎转世都办不到。”
　　两魂五魄。所以他不记得自己，所以他连投胎转世也办不到。心蓦然被一只大手牢牢抓紧，胸中窒息，痛得不能言语。
　　容聿，容聿，容聿……
　　只是念着这个名字，就觉得疼痛难当。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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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文思泉涌~~~RP爆发了这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