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府》望月怜

14、第 14 章

　　尸斑已经长到了手背和脸上，容聿只能穿着黑色的斗篷，白天绝对不能出现在阳光之下，即使有鬼伞也不能。
　　“我仔细探查过了，有一个地方跟你的气息很吻合，在那里你暂时可以不用身体，也不需要躲在伞里面。”
　　容聿拉下帽子，在烛火的映照下，可以很明显地看到脸上几处明显可怖的尸斑：“在哪儿？”
　　“京城。你现在就离开这具身体，我用鬼伞带你走。”
　　容聿明显楞了一下，道：“我身体里有定魂珠，没办法离开。如果不跟着身体腐烂，就只有，再死一次。”

　　“容聿是个很精明很可怕的人，即使他死了三百多年，到现在，整个魔界的人，不，甚至六界之内都还忌惮他的威名，你这把椅子就从来没有坐稳过。”
　　“妖王，不要以为你是女人就可以对我乱说话。”
　　“修王不待见你，是因为他知道容聿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可是他没有证据，所以只能任由你在这位置上一直坐着，你让他去找剑，是认为他一定找不到。这把剑是不是还在你手上？”
　　“这剑在不在我手里不需要妖王你来关心。我们的计划还要进行，我总觉他还留了后招，让我这几百年都不踏实。”

　　“醒了么。”
　　“这是，哪里？”
　　“京城，容府。”
　　房间里点着一盏红烛，火光摇曳，映出坐在床边的一个影子。
　　镜子里，直能看到重华的手似乎搭在什么人身上，可是却什么也没有。
　　容聿回想起来，重华从他身体里取走定魂珠的事。原来定魂珠一共有三颗，自己的身体里有两颗。定魂珠已取走，魂魄与□□的联系自然就没有那么牢靠了。
　　“你方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我说着玩儿的。”容聿拉拉自己的衣袖坐下来，“没想到，我还能摸得到东西。”
　　重华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回答道：“我重新放了一颗定魂珠在你身上。”

　　容府当年是是个什么样？
　　盛极时，高朋满座，筹光交错，夜夜笙歌，比之皇宫大内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容子聿从一介布衣官至宰辅，这和当朝天子的格外恩宠有直接的关系。说是格外恩宠，几乎天下皆知的，容子聿专权擅断，权倾朝野，几乎是只手遮天。荣宠之极，十天有八都宿在宫里，于皇帝秉烛夜谈。秉烛夜谈又谈些什么？能说的朝堂上都说了，不能说的，奏折上也说了，下了朝，御书房说，御书房说不完的，就留着寝宫说。外人骂他是娈臣嬖宠并不是什么空穴来风，日日倾心缠绵，交颈而卧，那不是假的，他不能否认。这世所不容的骂名不能让高高在上的那人来背，他许他一个太平盛世，他还他一个朗朗乾坤，所以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容子聿轻笑，你们当皇帝是白痴么？

　　这日，街道上打更的更夫敲了三更罗，容子聿好不容易在容府歇息一晚，奏折写了一半，贴身小厮面面端来了一壶雨前龙井，为了给容子聿提神，这茶泡得很浓。面面放了一盘花生在一旁，说是给容子聿补血。
　　容子聿微微有些脸红，说起补血，他总想到那人，除了第一次，后来也有一次做得太厉害，给弄出了血，因为伤得太厉害，那人发了好大脾气，把太医们吓得半死。虽然他嘴上虽然不说，其实后悔的很，变着法儿的给自己炖补品，差点儿没补出鼻血来。想到这里，容子聿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那次是因为什么事？
　　对，元夏侯的事，元夏侯谋反牵连了梁王。元夏侯的妹妹是梁王的王妃，从元夏侯府搜出来的龙袍凤冠说是给梁王预备的。王妃自杀的事更是坐实了梁王要谋反的野心，只是发现得早，没有太多证据，况且梁王是皇帝的亲兄长，最后只是杀了元夏侯一家，扁了梁王一家为庶人，永世不得返京。
　　梁王一家带着镣铐离京的那日，只有容子聿一袭白衣，站在城头给他们送行。
　　城楼上摆了张八仙桌，简单的备了水酒。梁王一个人上得城楼，只看着容子聿，冷冷道：“你今日害我全家，他日必不得好死！”
　　容子聿只是笑，端起酒杯先干为敬。
　　梁王最终没有喝那杯酒，他怕容子聿在酒里下毒。其实哪里用得着下毒，容子聿想害他，谋反这件事，要杀的就不止元夏侯一家。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黯淡了下来。他当年从没就没有想过今日，为了那个人，满手染血。
　　“大人。姚大人来了。”
　　容子聿的心咯噔一跳，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朝臣们，交好的，不交好的，隔三差五的也要找些名目联络感情，串串门子。但是三更半夜的，姚文冲却找上门来，一无拜帖，二无提前通知，这时候急匆匆的跑来，那定是要命的事，要的还不定是谁的命。

　　“大人，您快走吧！”老仆人拉着他拼命向外跑，火光和呼喊声，哭泣声在天子脚下久久不绝。
　　“你们走吧，不要管我了。”
　　“大人？”
　　“我就在这里等他。”
　　“大人！”
　　“你走吧，都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火越烧越旺，染得京城半边天红，亮如白昼。梁柱被火烧散了咔咔作响，不断有烧断的房梁，烧毁的柱子倒下，金箔布匹已经成灰，房屋慢慢地坍塌，只有火焰熊熊燃烧所发出的声响。
　　火焰烧到了衣角，慢慢烧伤着皮肉，发出阵阵烧灼的气味，那人还纹丝不动地坐在榻上。过了不知多久，他抬起手，宽大的袖袍也烧了起来，青亮的发丝也粘上了火焰，发出难闻的焦臭，他的脸上却是淡淡的笑，仿佛此刻正在火中燃烧的不是他自己。
　　“都结束了，这样，真好。”

　　“阿聿。”
　　容聿醒来，眼前哪里有熊熊燃烧的火焰，哪里有断裂倒塌的房梁，哪里有忠心为主的老仆？
　　“阿聿，你在看什么？”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不说，我自会找人问。”
　　“此处是五百多年前，宰辅容子聿的旧居。”
　　“五百多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容聿挣开重华，径自向门外奔去，“梨花林，我记得梨花林。”
　　“阿聿！”
　　容聿转过身来，月光下，他的身上散出丝丝黑色的死气，背着月光，血色双眼却异常明亮，妖异的曼陀罗花纹流动，似是波光粼粼的活水流动，“这里是座阴宅！我一进这里就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么熟悉，然后又做了那个梦。鬼会睡觉，会做梦？你说出去一趟，不是去找土地问事吗？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事？”
　　重华习惯性的皱眉，伸手想去触碰容聿的脸，可是，容聿却躲开了。重华一怒，一把扯过容聿，将其禁锢在怀里，任他怎么挣扎也不放手。突然变得暴躁的容聿让重华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他只能等着他慢慢安静下来。同样的，容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良久，他伸手回抱重华，将头安静的靠在他的颈卧。

　　“修王爷，您……”
　　“这里是大哥在人间住的时间最长的地方。”
　　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重华反应过来，拉着容聿躲到一边。
　　“这声音，难道是三弟？”
　　容聿欣喜至极，想跑出去做个确认，重华却一脸寒意的把他又拉了回来，并且一只手就将他重新禁锢在怀里：“你现在这样子，要怎么去见他？而且，他们又怎么会突然到这个地方来？”
　　“你对我三弟怎么这么大敌意？”
　　两人还不待再说什么，又听见来人道：“这里已经破败不堪，如果不是有闹鬼传言，怎么会存在了几百年。”
　　“大哥两辈子都毁在同一个人手里，不杀他，以后，我还怎么有脸去见我哥。”
　　“你明明知道就算你入了罗刹什海也不可能见到他。”
　　“所以，那个人更是非杀不可。”
　　虽然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但毫无疑问的，三弟说要杀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此刻正在自己身边的重华。难道容修想为了自己向重华报仇？以容修的那点儿能耐，怎么可能斗得过重华？
　　“你不要伤害他。”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伤害他？”重华身上那一股子许久不见的戾气蹭蹭的往外冒，容聿那么明显的不信任深深刺伤了他的心。
　　“诶……”是啊，凭什么这么直觉的认为，仿佛是潜意识的知道一定会这样。容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倒是重华叹气，一手搂上他的腰。
　　“我在你心里，永远都是这么不近人情人么？”重华可怜兮兮的语调让容聿心里泛起了小小的愧疚感，想他一个天界上神，跟他这个前魔尊这么瞎搅和，又当保镖又当保姆还这么任劳任怨不求回报，着实太为难他了。
　　“也不是。”
　　“那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了？”
　　重华这厮，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容聿最终还是没有出去认这个亲，一来，很多事情说不清，二来，重华在身边，这两人看着就不对付，万不能叫他们俩碰面。
　　京城乃天子脚下，繁华似锦，人声鼎沸，东西两市更是热闹非常。相比之下，东南两边则清冷许多。东边是皇宫，守卫森严，庄严肃穆，南边本是王公大臣的聚集地，如今却只有少数贫民居于此处，三教九流，人蛇混杂。
　　若问此处如何变成这般萧条的模样，那便是几百年前一场大火，将鼎盛一时的容府得瓦砾不剩，废墟一片，从此以后，谣言四起，常有人见怪异景象，鬼魂四处游荡，寻常人等根本无法接近昔日的容府。王公大臣纷纷搬离此处，围居于皇宫四周，渐渐形成了皇宫，皇城，外城的城市格局。
　　如此，这里便一直很清净。
　　重华闲来无事，又变化了一番，变作一个普通的凡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往东边过去。东边是什么地方，寻常人等去不得的的地方，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能踩个皇子王子什么的。土地告诉他，镇守此地的前前任土地因为当时的紫微星君和皇帝的那点儿破事儿被贬了仙籍，打入轮回受苦去了。皇帝和宰辅容子聿的事情，除了问当事人之外，那位被贬了仙籍的土地和紫微星君都已不知去向，直能看看如今这位紫微星君是不是能知道点儿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西市的花街柳巷，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反观南边，就越发冷清孤寂，黑暗诡异。
　　容聿坐在廊上看月亮，今夜的月色格外的好看，皎皎洁洁，就像那个时候，三月，草长莺飞，繁花似锦，雪白的梨花林里，重华提了剑，一招一式收放自如，一拨一挑都是华丽非常，堪堪将徐徐纷飞的落花之美都比了下去，一举一动间，掩不住的大家风范，魏晋风流。容聿取了自己酿的梨花酿，用青瓷的酒杯盛满了酒，一片梨花花瓣落到酒面上，品酒的时候，花瓣沾到了唇上，重华一笑，一指抬起容聿的下巴吻上去，将那花瓣抵进容聿的口中，四下搅和一阵，又将花瓣卷回了自己的嘴里，无限留恋道：“好甜。”
　　那个时候，重华觉得，即便做个凡人，只要能守着容聿生生世世过下去也未尝不好。
　　然而，天界的律条，将他的框得死死的，不能擅自修改命格，不能介入人世轮回，不得，不得……硬是生生要拆开他和容聿！
　　“我只知道那皇帝是上界一位上仙托生，司命星君曾与我师祖元始天尊说过，此上仙托生为人便是为了历劫飞升，如今该是位上神才是。帝君要想知道什么，便去问问司命星君，将那命格簿借来一看便知。”
　　“司命是个难缠的人，要借看命格簿委实不太容易。”
　　紫微星君不知，重华不是没有问司命要过那本命格簿，可是即便为了往日重华对司命的恩惠，司命也死活不肯将有关重华那部分命格拿出来。仔细想来，这其中的文章恐怕会相当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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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古耽好杯具的……我虐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