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云》布衣不一

6、吾心之所向，唯有君知晓

　　阿温去外地出差几天，水土不服导致的肠胃不舒服，上吐下泻，出差几天便吃了几天白开水泡饭，还好这吃泡饭的功力小时候便练过了，倒也不觉得多苦。母亲对于阿温干吃白粥和开水泡饭表示无法理解，母亲做饭的功力在村里数一数二，无奈自己的女儿却无福消受。不知是不是营养不够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回来之后，大感冒。感冒从不吃药，等着几天自己好，还好这次感冒五天就好了，前三天鼻子快被擦破了，坐着坐着，眼睛一酸，眼泪哗啦哗啦流，同事笑话，真是热爱工作到泪流满面呢，要颁个最佳员工奖。

　　后两天稍微好些，然而还是逃不过感冒引发的中耳炎，疼痛牵扯到了耳根下，张口说话都很困难，当然这也是有好处的，在开会的时候自己再也不用发言了，用邮件吵架比用嘴巴吵架更来劲。第六天终于神清气爽，健康的感觉真好。恰逢周末，部门组织春游，难得病好了，于是兴高采烈的报名。疯玩一天，第二天起床，皮肤一团团的红，痒了两天，遭不住了，这次得去看医生了，确诊为荨麻疹，医生叮嘱不能吃牛肉，然而周末聚餐的时候自己正好吃的就是牛肉。什么仇什么怨啊，老天要这样对自己，好在吃药两天就好，再也不敢乱吃东西了。已经好久好久没能吃到好吃的了，阿温决定好好休整，不能造次了。出这趟差，回来折腾几番，一个月快过去了，两人也没有见过面。

　　阿温最近也一直在和她保持联系，只是没有告诉她自己生病了，出差买回来的礼物也因为生病了一直没给到她。周五晚上，她都会跟阿温说着周末的计划。

　　“姐姐，周六我不加班，我和小可去山上露营，最近天气很好，我们租好帐篷了，一共有十个人，有男有女，营地也很安全，之前他们去过，你跟不跟我们去，周日早上可以看日出”

　　阿温知道那块营地，早在认识她之前就和朋友去过，山上有一块很大的草地，第一次去没有经验，晚上睡觉，把鞋子放在帐篷外，第二天早上露水把鞋子浸湿了，穿了一整天的湿鞋。那里是看日出的绝佳地，也是自己第一次真正看到太阳升起的过程，灰暗-鱼肚白-带着金黄边的渐明-露出半个太阳的耀眼-完全升起时的光晕遍布整个草地，时隔多年再回想，那场景还是历历在目。惊异于大自然的伟大，更带有一种敬畏。

　　年轻时曾想，有机会一定和爱的人再去看一遍，可自此再未上去，也再没有抽出时间专门去看日出，好像年纪越大越没有这些闲情逸致，早上宁愿睡一觉。新闻总说流星雨，有人会特意熬夜去看，自己对流星雨早就无感，对流星雨许愿这样的事，在自己看来就像小孩相信这世界真有圣诞老人一样的可笑又有趣。人长大后是不是越来越无趣，羡慕孩子那样的纯真，羡慕他们的世界里还有幻想，更佩服成年人还拥有着看流星雨的兴致，多难得。如今偶尔只能在长途火车上看到日出日落，奔波中带着沉重。

　　“我造不动了，我出差回来大感冒又中耳炎，话都说不动，然后又荨麻疹去医院了，前后花了两周，刚好，不好意思啊，以后有机会再陪你们玩，你们年轻人好好玩，那里很好看的，我去过，也要注意安全”阿温打完字后，瘪嘴，再吧嗒几下，自言自语道，为啥大家最近都出游呢，为啥最近什么病都来找我呢，啊啊啊……

　　一个微信视频打过来了，阿温没有接，阿温以前就说过自己不喜欢接视频，所以她几乎不会和阿温视频，这一次却打过来了。

　　“接视频！”她第一次这么霸气又生气的打电话过来。

　　“好”阿温竟然有些害怕她生气，于是乖乖的接了视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样我很伤心，我们还是不是朋友，我生病的时候你来照顾我，你生病的时候你一声不吭”对面视频也在瘪着嘴，一接视频她就丢了刚才电话里的那股子霸气。

　　“我已经好了，没事儿，不想让你们担心，我家里人也不知道，我从来都不把这些事告诉他们”阿温嬉皮笑脸的说，让她心里好受些。

　　“以后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可以去看你的，要不明天我去吧”

　　“那下次我生病了告诉你好不好？不要过来了，答应了别人就要去，已经预订好了帐篷，再退掉会对别人有影响的，有可能就没法成团了，答应别人的时候要做到，咱们下周见面好不好，我出差带了礼物送给你，之前一直生病，所以没能给到你，我已经好了，真的好了”阿温在镜头这边秀出了自己手臂上的肌肉，“你看，strong着呢”

　　“算了，下次你还是不要生病的好了，嗯，那明天我就去吧，说好了，下周咱们见面哦”

　　“好的，一定一定”

　　“到时我直播日出给你看，好不好，你起得来吗？”

　　“到时你打视频过来，我听不到的话，你就打电话过来”

　　“好，早点休息”

　　周六，阿温大睡一场，已经很久没好好睡觉了，人啊，还是得好好睡觉，这下终于恢复元气了。下午一个人在屋里看了一部电影《入殓师》。在很多年前，一个人看完这部电影，一直在心里记挂着，向几个朋友推荐过，没有人喜欢，还觉得自己有些怪，为什么喜欢看这样风格的电影。这是一部很温情的电影，探讨着如何让人体面的离场。对于入殓师一直很尊敬，能让人体面的离场，何其伟大，我们终究会告别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能正视死亡呢？虽然对这部电影十分喜爱，可是阿温都不太敢重温这部电影，因为会想起父亲，想起父亲最后离开的那些日子，太难过，放不下。算算，父亲离开的年祭快到了，每到这个日子，自己总是会写一篇长长的回忆文，述说这一年的苦与乐，就像跟父亲叙叙旧，当年父亲多疼这个小女儿啊，十几年了，记忆中父亲的面容已经稍显模糊，可思念依旧那么绵长。看完电影，再做个饭，晚上再看个书，日子就是这么平静的过着。

　　有段时间总是有骚扰广告半夜发短信，时常惊醒，阿温养成了晚上睡觉关机的习惯，自从和她聊天以后就再也没关过机了，她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自己的特例。阿温在睡前特意查了明天日出的大概时间，往前调十分钟，怕自己睡太死起不来。周日，闹钟准时响起，又关掉继续睡，只是还有一门心思在等着视频打过来的声音，终于来了。

　　“姐姐，你看到了吗？”她在对面有些兴奋。

　　“嗯，看到了”阿温在被子下面看着，听到了对面很大的风声，问道：“你带够衣服了吗？山上这时候很冷的，要多穿点”相比于浪漫，阿温更关心的是她的冷暖，怕她感冒，有时阿温在想，年纪大了，是不是就对这些浪漫失去第一感知，而更注重人的健康，现在的自己，无论什么时候，第一想法永远都是这个事会不会影响到健康。

　　“带够了，风大但不是特别冷，好漂亮啊，我就这样不动，拍给你看”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完这场日出，它像是一场盛大的青春舞会，朝气永远都显得那么澎湃，还是和自己那一年看的一样让人充满希望，阿温想起了很多年前浙江卫视有一档节目叫《我爱记歌词》，节目开场的那句清亮的“希望就在前方”那时很喜欢那个叫海峰的歌手，可是后来谁也没想到，他以一个最想不到的方式早早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世界里没有了希望。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你继续睡觉吧，谢谢你陪我看日出”

　　“谢谢你带我看日出，好好开心地玩，在山上注意安全”

　　当年去看日出的那个心情仿佛在重现，隔着屏幕的太阳还是那样耀眼，还是让自己感受到震撼，还是有那份对大自然的敬畏。阿温挂掉视频继续睡觉，十分安稳的睡了一场大觉。阿温睡到了十一点，起来做饭已经到中午了，这是阿温周末的作息。吃着午饭，她又发来微信。

　　“姐姐，中午了，你起来了吗？”她知道阿温的作息时间。

　　“起来了，在吃饭”

　　“好，那我给你发好看好玩的照片视频吧，早上发怕吵醒你，我要发好多好多”

　　“发吧，我收着呢”阿温顿时觉得她真是好可爱，虽然也挺大了，但有着数不尽的分享欲。

　　一幅幅图片和一个个视频传过来，有蓝天白云青青草地，有开怀大笑岁月静好，不知何时何人在草地上建起了一个草屋亭子，不远处看到一条小溪，溪水在潺潺流动，阿温想起了句很应景的诗：忽忽送君无长物，半间亭子一溪云。把这句诗打过去，这句诗刚出去，阿温就收到这一句：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里煮山川。原来她懂！这是《陶庵梦忆》里自己最喜欢的两句诗歌。

　　“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两句诗呢？”阿温在这边开心的笑着。

　　“姐姐很早之前就在朋友圈里介绍过这本书，就是用这两句开场和结尾的，我记得呢，还专门看过这本书，有没有很应景，山川正在我的铛里呢，瞧，我们正在野炊”她把野炊的锅碗拍过来。原来几年过去，这片地方改变了很多，还设置了专门的地方供野炊。

　　她和朋友们玩到三点便下山，此后一周，收心，上班。

　　这周工作上没有什么麻烦事，阿温身体也恢复了，难得清爽的一周。周三她就开始倒计时，微信里说着还有两天就可以看到姐姐啦。周六按照约定好的时间，阿温提前做好饭，十二点，去地铁站接她，回来就可以吃饭。还是往常的一个辣菜专门炒给她吃，自己吃清淡的。阿温总是很喜欢看她吃饭，她吃得真的很香，不像自己一样，吃个饭好像要上刑场一样，如果自己是小孩，一定会被追着打。吃完饭后，阿温拿出了出差带回来的礼物。

　　“喏，你喜欢的乐高，我去乐高店看到的，正好是之前你说喜欢的这个样式，还好比较小，好带”阿温从书架上把包装袋拿下来，用湿纸巾把外包装擦了擦，递给了她，“放了几周有点灰尘了，打开看看”

　　“喜欢喜欢”她开心地跺着脚拍着手

　　“还没打开看呢，不可以这么敷衍啊”阿温在旁边笑着看她。

　　“对对对，就是我喜欢的这款，你知道可以用什么词形容这种高兴吗？”拿到茶几上，认真地拆开。

　　“说说看”

　　“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说完站起来，搂着阿温的脖子，快速地亲了阿温的脸颊，亲了一次还要再亲，阿温笑着别过脸，“哎，不可以乱亲哦，可以拼拼看，刚吃完饭用用脑子吧”她全然忘记了当时自己说的克制，而阿温也这样纵容着她的放肆。

　　她把所有的东西慢慢摊开在茶几上，阿温洗完碗后，再擦桌子拖地。收拾好后，阿温坐到沙发上看着一脸认真的她，安静又专注，完全没有刚才的活脱样，阿温想，这是不是就是她平常的工作状态，阿温从来没有见过她是怎么工作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乐高其实也不小，阿温带回来还是费了一点功夫，她整整花了两个多小时才组装起来，阿温没有帮忙，主要是阿温自己认为没这方面的天赋，感觉每个零件都差不多长一个样，特别是细小的零件。这两个多小时，阿温看自己的书，她玩着自己的乐高，偶尔阿温会帮她打个水，提醒她喝口水，她拿起就喝，喝完放下继续拼，阿温怕她把水杯碰倒，再把水杯放回餐桌。阿温想，我看书也没这么认真过，看来乐高是买对了。

　　“啊，脚有些麻”她扶着膝盖缓缓地站起来，来回迈开步子，举起双手，左右扭动，走回茶几弯下腰，拿起拼好的乐高，“姐姐，给你，看我厉害不？”她像是一个求表扬的孩子。

　　“你两个多小时能一句话都不说已经很厉害了，你是不是很喜欢拼乐高？”阿温手里还拿着书。

　　“嗯，我就喜欢看着一个个零件拼成型，感觉很有成就感，虽然有时候拼错了或者找不到需要的东西会很着急，等到终于拼好的那种快乐简直是无以言表的，特别是那种大型乐高，但是大型乐高太贵了，舍不得买，可太贵了”她重复到，然后把玩着手里的乐高，各个角度的拍照，拍了十几张。玩够了，说，困了，要睡半个小时，就躺沙发上秒睡了。

　　然而醒来后已是一个小时后了。

　　“四点多了，晚上我能不能住？”她盘着腿，拿着手机看时间。

　　“可以，你不是把衣服都背过来了吗？还在问，我都看到你背包里的衣服了”阿温笑着戳穿了她的伎俩。

　　“你怎么知道我背衣服来了，我的包都没有打开呢？”她歪过头皱着眉头一脸疑惑。

　　“你那么大一个背包那么鼓，你真带什么东西过来给我的话，早就拿出来了，没给我肯定是你自己的东西，那肯定是你的衣服啊，要不然你平常出个门带这么大的东西啊？要不我打开看看？”阿温作势要去打开她的背包。

　　“不用去看了，是衣服，还是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她面墙哈哈大笑。

　　蹲了半天，两人决定去附近的山上走一个小时。春意盎然的傍晚，天气微凉，还是要穿外套才可以出门，只要是晴天，广场上何时都是小朋友的天下，今天有一队广场舞大姐姐们在跳舞，两人津津有味地站着看了二十分钟广场舞，再返回菜市场买菜买肉。

　　“你会做饭吗？”阿温试探性地问她。

　　“会，今晚我给你做”她十分笃定地说。

　　“可是我看你厨房里的东西都很少动，而且我去你那里做饭你都没动过，我以为你不会做饭”

　　“我一个人就懒得做，我厨艺很好的，要不我今晚我当主厨，你放心不？”

　　“好的，那今晚你掌勺，我等着吃饭，你做什么我都吃”阿温还真的不客气。

　　“看我的”接下来便是她大展身手的时刻，阿温没想到，她是真的会买菜，而且还会讲价，原来也是一个生活小能手。回到住处，她说：“你坐着就行”看着她厨房忙碌的身影，阿温总是忍不住去帮忙，她指着沙发说：“好好坐着，玩玩手机享受享受，别到这里来”忙活半个多小时，开吃。

　　“做得不错，以为是青铜，没想到是王者啊，隐藏得够深啊”阿温表扬她。

　　“我真的会做饭，我平常自己住不做是因为忙就懒得做，以后有机会再给姐姐做饭，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做”她眯着眼睛笑着，“吃完饭，我们看电影吧，在床上看”

　　“想看什么电影”

　　“恐怖片，我一个人不敢看”

　　“你一个人不敢看，我两个人也不敢看，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我一个人在被窝里看贞子，现在我不敢了，大学寝室人多，我还得是提前上完厕所才敢看”阿温百思不得其解，年轻人都这么玩吗？大晚上要看这么重口味的电影，所以拒绝了她，主要是自己真的不敢看。

　　“那你推荐一部有点点好怕但又不是特别恐怖的电影”她好像并不放弃看恐怖片的想法。

　　“看《七宗罪》吧，我觉得有点好怕但是还有点意思的电影”阿温已经吃完饭了，她还没吃完，“我给你推荐一首歌吧，《Lost Rivers》,Sainkho Namtchylak唱的，适合你吃饭的时候听”阿温一脸坏笑，把歌放给她听，她一脸愁容。

　　“这是哭声吗？这首歌就一直是这样吗？”

　　“是的，就是这样，一首歌都是这样，但这也有点算呼麦吧，是不是很有意思？”

　　“没意思，一点都没意思，好吓人，你看着不像喜欢这种音乐的人”她皱着眉头说。

　　“你当然不了解我”阿温笑着说，“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是个好人”

　　“以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不是个好人，你要对我提防一点，今天知道我的另一面了吧，我也是有獠牙的”

　　“那你会伤到我吗？”

　　“对谁都要小心一点就是了”阿温突然认真起来了。

　　“所以你对我也这么小心吗？”她也没有了刚才的玩笑样了。

　　“我尽量小心的不伤害到你”

　　“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反正我就是懂，你别问了”

　　“好吧”阿温妥协。

　　阿温以为她胆子很大，毕竟提出了看恐怖片的建议，但是看的过程中她一言不发，看到可怕的地方就揪着阿温的胳膊不放，有时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能不能陪我上厕所？”看完《七宗罪》后，她推着阿温说。

　　“房间到厕所才几步路啊，还要我陪你，你不是要说看恐怖片吗？这个片子就这样你怎么看恐怖片？”阿温笑话她。

　　“我就是害怕，从来没有看过才想看，有些地方我都没敢睁开眼睛看，现在除了床以外的地方，我都觉得危险，算了，以后我还是不看了”

　　“睡觉睡觉吧”她要阿温在门外等着她上完厕所，而且一直需要确认阿温在门外才放心，她一出厕所，赶紧一路跑到被窝里去了。

　　阿温还是像以前一样准备了两床被子。

　　周日回去，她说要把乐高带回去，可是拼起来后的还比较大，不好拿，她把昨天拼好的乐高毫不犹豫的拆掉，拆掉后的正好可以装在大大的包里。

　　“我把这套一套衣服留在这里吧，下次我来的时候再拿回去”

　　“可以吧，下次有机会去你那里，我给你带过去也行”

　　“不用，就留在这里吧，以后我自己来拿”

　　这次走得早，她下午还要去加班两个小时，阿温照例送她进站，拥抱告别，这已经成为标准的程式了，每一次告别都从未相约过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两个人都期待着下一次的见面，但谁都没有说出那份期待，可是依依不舍在两个人的心中已经慢慢滋生，这是两个人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