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云》布衣不一

5、心有难事在，唯有君能解

　　春节回家，对于阿温来说，是既期待又害怕，期待的是回家与家人团聚，害怕的是，一直在被责怪为何不结婚生子，不管是家人还是外人。这些年渐渐的，害怕多过于期待，可有些事情，即使再害怕也得直面。

　　回家的路很漫长，这一次地铁转高铁转汽车，回一趟家，第二天需要半天来恢复。阿温照例还是除夕当晚到家。初一在老家度过，有事出去村中，恰逢很多人在村中聊天，有一个人和阿温打招呼，阿温礼貌点头回应。可是意想不到的局面打得阿温猝不及防。

　　“今年还不带男朋友回来，要抓紧了”

　　“嗯，好的，明年”这是阿温惯常的回答，往年的套路，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是好的。

　　“你看，这个人三十岁了，还不嫁人”几个小朋友正好经过，这个人对着小朋友特意说道，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阿温发难。阿温皱了一下眉，心里有些不舒服。

　　“别挑了，眼光太高了，你就是一个农村的普通孩子，你妈妈年纪都那么大了，差不多就行了，你是村里年纪最大的未婚女了”旁边的人在看着热闹，有的人在附和，“就是，别挑了”

　　“那是我的事，关你什么事？”阿温没想到这个人如此喋喋不休，索性收起了刚才自己的礼貌，冷冷地说了声就走了。

　　新年不想与人发生争执，也知道争执的无用，还是体面的离场吧。要是搁平时，阿温可能就会毫不客气的怼回去。可自己讲道理，说的那帮人却不会如此这般仁慈。所以有时只能用那句“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短长”来安慰自己。虽说不必在乎别人的想法，可是听到后心情还是很复杂，自己终究不是铜墙铁壁，能抵挡这些无谓的闲言碎语。

　　“等以后有得后悔的一天，生孩子都生不了”阿温走后还听到她们的讨论。

　　回到家，阿温与母亲道起此事，母亲说：“我知道她们一直在背后讨论你，偶尔也会当面说我不会教育你，我总是说那是我女儿，我了解。但其实我并不了解你，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没有结果，连一点迹象也没有，我只能选择在她们谈论谈婚论嫁的时候离开，当然我离开后，你还是她们的话题。你要自己想想了，该结婚了。”阿温沉默着，随后说了一句：“对不起 ”母亲在忙着别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一句抱歉。

　　新年的第一天，阿温迎来了当头一棒，她知道，母亲借着她们这次的话顺势敲打一下自己，平常母亲都不会直接这样当面说，也是害怕两人发生冲突。母亲的包容、期待、失望让自己更难过。

　　往年晚上吃完饭，阿温会到亲戚家串串门，去看看久未见面的伯父伯母，白天有这么一遭，晚上便不愿意出去了，自己一出场可能又是焦点，一个人在床上看各种晚会视频刷刷朋友圈。和三两好友在微信里聊天，小枣说，家里在让她今年抓紧对象，明年就结婚，关键是人都没有，去哪里找，真不知道家里哪来的自信说明年就可以结婚，结果她也惹她妈妈生气了。另一个朋友说，家里催着说要二胎，趁着父母还年轻还可以帮忙带，朋友说自己不想生二胎了，还有房贷要还，还要养娃，压力太大。

　　阿温和朋友们说，为什么初一就开始催了，朋友们回复说，因为初二就开始要出去走访亲友了，走着走着就到回程日期了，初一不催后面就没有机会了。原来大家在这个年纪，面临的问题都差不多一样，未婚的催婚，已婚的催生，还有房和车，怎么生活中就只剩下这些了呢？上一辈人的烦恼到底是哪些？是不是只是解决了温饱就行了。阿温决定明天初二回县城清净去，外婆家离县城很近，外婆外公虽从来没见过，但每年有时间还是会带些东西回去祭拜。今年决定早点去，再也不想在这个生养自己的村子待着了。正百般聊赖时，她发来了信息，阿温一看和她的对话框有红点时，心里就一阵高兴，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姐姐，今天把书还给了小姨，小姨说送给我了，但是我还是坚持还给她了，我听你的话咯，这回不会再叫我陈屹柔了吧”

　　“嗯，这就对了，今天初一，玩得开心吗，新年快乐呀”

　　“开心呀，今天一天都在忙呢，早上和小姨一家在外婆家，下午就在外婆家打麻将，还赢了两百块钱，然后把两百块钱换成现金，等明天包红包给外婆，这是额外的，我自己还包红包给他们，我才刚从那边回来，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啊？”

　　“我还好，一切正常”阿温当然不会把今天的遭遇告诉她。

　　第二天，阿温按计划去了县城，带母亲回了一趟外婆家。虽说外婆已去世那么多年，可母亲每次回去都会说回我妈家，所以这些年也一直习惯的将回去称之为回外婆家，而不是回舅舅家。吃饭的时候自然逃脱不了表哥表姐们的连环追问，毕竟有些表哥表姐都已经当爷爷奶奶了，但是他们的火力比起村里人，温柔了很多，你可以明确地感受到哪些人是真正关心哪些人是看热闹的，对于关心自己的人，阿温并不反感，低头聆听便是，那是对长辈们的尊重。剩余几天，和县城的几个好友匆匆碰个面，其实时常约不上，大家都结婚了，春节走两边亲戚整个春节就过去了。

　　抽空约上了老师，每次放大假回来，有空就会看望老师，毕业十多年，虽未时常联系，但每次碰面依旧很亲切，聊聊过往聊聊现在，走在学校，好像满眼浮现的就是那些青春的面孔，意气风发。初六把一整天都留给了母亲，陪母亲逛街买她心心念却舍不得买的东西，家里还缺什么东西，都给补齐了。这些天，两人没有再谈起关于婚姻的话题，可以清楚地看到彼此的小心翼翼。初七返程回工作地，又是一番舟车劳顿。初八就开始正常上班，上两天班便是周末。

　　她说初三开始和小可几个好朋友去周边城市玩了三天，休两天假，所以会晚点回来，这几天一直给阿温发各种出游的照片，还搜罗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初六结束旅行，初七初八，突然都没有消息了，微信不回电话不接，阿温害怕她出什么事了，担心了两天，可是与她相处到现在，真的只是知道她这一个人，除了小可外，她们彼此都没有踏足过对方的社交圈。她只是知道有小枣这么个人，但不知道小枣的联系方式，而小枣也是如此，阿温没有把她们之间的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告诉小枣。阿温只能一直等待，然后在祈祷，终于阿温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短信：我是小可，她好朋友，柔柔没事，姐姐不要担心。阿温知道一定是出事了，打电话过去，小可没有接，她也没有接，这两人一定是串通好的。此后也一直没收到她的消息。阿温有些生气，可是好像又没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她。她凭什么要给自己汇报行踪呢。

　　初十，周六，不用补班。中午十二点，阿温手机亮了，是她的信息。

　　“姐姐，开门，我在你楼下”

　　阿温赶紧下去接她，看到她满脸疲惫眼睛通红情绪异常低落。见到她那一刻，当初想责怪她的心又放下了，只有心疼，可自己也不能表现出来，甚至连一个拥抱也不能给。阿温什么也没问，默默的把她的箱子接过来，提上楼。进屋，坐在沙发上。

　　“姐姐，我能不能洗个澡，在你床上睡一觉？我带了衣服，我好累”她整个人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站不稳了。

　　“可以，我帮你找睡衣”阿温去衣柜里找出干净的睡衣和毛巾。她什么话也没说，就去洗澡了，阿温在沙发上安静地等着。洗完澡，她一句话不说直接趴在床上睡了，过了二十分钟，突然又起来了。

　　“怎么不多睡会？”

　　“我箱子里带了好吃的”接着半睁着眼睛，摸索着行李箱的密码，打开箱子，半箱吃的东西。

　　“你吃”说完又去床上睡了。阿温没有动行李箱里的东西。等到洗衣机的衣服洗好了，阿温把她的衣服拿出来晾晒，今晚风大，或许晚上衣服就干了。这一觉她睡到了五点，阿温已经开始煮饭了。

　　“姐姐，都五点了，今晚我能住在这里吗？”她起来了，人比刚才精神了许多，但眼睛还是浮肿的。

　　“可以，我在煮饭，你想吃什么菜，我去楼下买”

　　“跟着你吃就行”

　　阿温去楼下买菜，做一个辣的一个不辣的，再做一个汤。做好饭菜，已经快六点了。做饭时，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还是一言不发，连手机也不玩了。吃饭时，阿温还是先帮她盛饭。

　　“要一碗饭还是半碗饭？还吃得下吗？”阿温拿着饭勺问。

　　“要一碗饭，我已经有两天没有好好吃饭了”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给你做了你喜欢的辣椒炒肉，上次你说你爱吃”阿温见她心不在焉的吃着白饭，还是忍不住给她夹了菜，“先不要伤心，好吗？好好吃饭好不好？吃一块肉，可以吗？”

　　“好”她接过去放进嘴里，低头机械的嚼着，阿温看着她，她没有发觉。

　　阿温知道劝说无用，只能自己一边吃一边盯着她碗里，等吃完菜后又给她夹，期间两人没有说很多话，只是默契的一人夹菜一人吃。桌上她的手机亮起，是微信视频请求，她拿起手机一看，脸色阴沉，直接倒扣在桌上，阿温一边吃饭一边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吃饭。接着，电话来了，她也一直没接。阿温再次抬头看着她，第一次看到她这张如此冷峻的脸，以前的她就像是个小太阳一样，至少在自己面前，总是嘻嘻哈哈快乐的样子。

　　“怎么不接电话，是不是爸爸妈妈打来的？”阿温终于再次开口。

　　“不想接”她没有看阿温，低头看着碗里的饭，还在小口嚼着东西。

　　“不要让父母担心，不想讲其他话，就回个微信说，你已经安全到达了就好了”

　　电话声停止了，她还是没有动。

　　“陈屹柔，你不要这样哦”阿温话音刚落，她就拿起手机，朝阿温委屈地说，“干嘛啊”虽十分不愿但还是回复了微信，拿着手机给阿温看，就几个字，已经到了，不用担心。刚微信回复完，视频又打过来，她看了一眼阿温，走到了洗手间，接了视频。

　　“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不回信息，你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心你”视频一接通，对面就传来了这焦急又责怪的话语。

　　“我在睡觉，静音了，听不到”

　　“你现在在哪里，这是哪里”

　　“我在小可这里”

　　“小可呢，你让她出来一下”

　　“不在”

　　“你又撒谎，我告诉你，你必须给我断了你这个念想，听到没有，明年，你必须给我回来”

　　她什么都没说就直接挂掉了，走出了洗手间，阿温看了她一眼，问她还吃吗？她说还得吃一点。说完继续吃，还是一片沉寂。

　　吃完饭，她主动收拾碗筷，洗好放好。阿温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待她吃完后，才问她。

　　“怎么了，可以问问你吗？这两天是跟父母吵架了吗？也一直不回复我的信息，让人很担心，下一次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失联了，我等会把小枣的号码给你，万一你找不到我可以找她”

　　“对，可是我不太想说，你可不可以不要问啊”她低着头回答。

　　“没事，你不想说，就不说，可是你也要自己保护好自己，不要像现在这样，整个人都没了魂，可以伤心几天，明天就要回到正轨了，好吗？”阿温和她站在窗前说着话，楼下已经开始陆续有人去散步了，三五成群的，好不热闹。

　　“我知道，所以来你这里避避风，我明天就好了，你以后会结婚吗？”她此刻抬头看着阿温。

　　“怎么突然这么问，也许会也许不会，短期应该不会吧”阿温苦笑到，“我春节刚被这个问题摧残过，你怎么也给来我一枪”

　　“如果你心里有另一个人，你会跟其他人结婚吗？”她紧接着问。

　　“怎么？你心里有别人了，然后你家让你去跟别人结婚吗？”阿温竟然笑着问她这句话。

　　“没有，我只是问问，我看到别人这样结婚了就问问，那你呢，会吗？”她还在紧追不舍。

　　“不会，我不想骗婚，在我内心里，我是不太接受心里有别人还要去跟人结婚的，但我不能去要求别人，我只能要求我自己”阿温在看着手机。

　　“哦”她似乎有些开心。

　　“你是不是也被父母催了，就因为这个吵架的吧，毕竟你也这么大了，我也常常被催，都习惯了”阿温此刻才抬头看她，错过了她那略微表达出的开心。

　　“对，我爸妈让我去相亲，我不愿意去，就被狠狠的修理了”她已经没有刚才的阴郁了。

　　“这条路，如果你要跟父母对抗，会很艰难，我经历过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以为你要劝我听父母的话，以前你老是劝我听父母的话呢”

　　“我是说你要对爸妈好，尊重理解他们，又不是愚孝，这婚姻方面，你自己做选择就好，路是要自己走的，其实我自己都走得很不舒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建议，没有资格建议，尽量顺着自己的内心去走吧”阿温看着楼下感叹一声。

　　聊着天的时候，她提出想出去走走，这几天整个人都在屋里待着，都蔫了，想出去外面看看夜景，看看嘈杂的人群，让热闹填充一下自己。来到了商场，春节火红喜庆的余味还在，“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这首歌在各个门店都还放着，各种彩灯闪闪发亮，把赤橙黄绿青蓝紫都集齐了，真可以用流光溢彩来形容了，有个彩灯拱门，很多人在那里拍照。阿温对她说，走，我给你拍一张吧，她跑过去，双手往后背，往右一歪头，抿着嘴笑，拍完，她说，我们来自拍一张吧，两个人一起傻笑。走到一个摆地摊的地方，好多小玩意。

　　“买个新年礼物送给你好不好？让你的心情好一点，明天就要开心起来了”阿温跟她说。

　　“好的呀，我也要送个礼物给你”

　　“这个俄罗斯套娃怎么样，带笑脸呢，一看就很开心”

　　“姐姐想要什么？”

　　“可以送我这个拼图吗？”

　　“好”

　　在走回来的路上，她又开始挽着阿温的手臂，阿温问她，心情好些了吗？她开心的点点头，又回到原来的那个爱笑的她。晚上两人在床上聊了会天，要睡觉了她显得有些兴奋，可是睡觉时她却睡到了床边沿去了，阿温觉察到她的不对劲。

　　“你怎么睡那么远？快掉下床了”阿温站在床边看她。

　　“我喜欢睡在床边边”她回答，可是显得那么没底气。

　　“你是不是不习惯和别人睡同一张床盖一张被子？”

　　“有点，不过没关系的，等会就好了”她撒谎了，她怕她靠得太近会忍不住越界，特别害怕，所以很紧张，紧张了就更加睡不着觉。

　　“这一张被子可以吗？你可以自己盖一张被子，这样就不像睡在一张床了，虽然是旧的，但是洗过晒过的，不够暖的话可以叠起来”阿温起身去衣柜里找了被子。

　　“好”

　　“要不，你还是盖我这张被子吧，这个更厚更暖和些，这样隔离的效果会更好一些”阿温盖的是棉被，随后把棉被翻到她身上去，自己拿着旧被子盖到自己身上。

　　“不用”她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就一起盖吧”她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能越界。

　　“没事，听话好不好，要睡好觉你才有精神上班工作啊，以后有什么不想做的事直接告诉我就好了，好不好，不要自己憋着难受，可以吗？”

　　“好，可是你那个太薄了，晚上会冷的，一起盖吧”

　　“我要睡了，不可以打扰我哦，我失眠很严重的，醒来就很难睡着了”阿温假装已经睡下了，不再理会她，她见状也不再说什么。

　　其实阿温并没有睡，阿温知道她肯定不止是父母催婚那么简单，从她问出假如你心里有人那一句话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并不简单，会不会跟自己有关？但是并不想去探出真相，那是她的隐私，等她愿意说的那一天吧，或许不是跟自己有关呢。不过今晚阿温确实睡得比平时更舒坦些。

　　第二天十点起来，阿温做好早餐叫她起来，吃完早饭，她说今天要早点回去，得回去收拾屋子。随后开始收拾东西，把箱子里的东西摊开，翻找昨天带来的东西。

　　“这个给你，不辣的，还有这个，一点点辣，你可以吃的，这个辣的，你要不要吃？”她把很多东西拿出来放到地上认真的摆好，就跟摆地摊一样。

　　“你看起来像是去批发零食，这么多东西，喜欢吃可以网上买的啊，还要背这么远”阿温就这样蹲在地上看她。

　　“看到好吃的就想带给你吃”

　　“谢谢啊，每样东西要一包就好了，你喜欢吃零食，你自己吃吧”

　　“好多呢，我是买给你的，那我每样留给你三包，好不好”她已经开始捡了。

　　“折中，每样两包，好不好，不可以讨价还价了啊”阿温摁住了她不断挑拣零食的手。

　　“好吧”她倒是很容易就妥协了，把自己的零食装箱，快合上箱子时，还抽出一包。

　　“这个超好吃的，真的超好吃的，再多收一包，好不好？求求你了，就一包，巨好吃的，我都舍不得吃”她抬起头问，那渴望的眼神让阿温看了都想笑。

　　“好，就一包”阿温柔柔地拉长声音。

　　收拾妥当后，拉箱子到门边，突然记起了什么，“昨天你送的礼物呢，我要拿回去”阿温去包里找到了昨天的套娃。阿温照例送她到站，临走拥抱告别，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拥抱好像成了习惯，阿温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跟家里人吵架哦，然而她这一次只是很敷衍的回答好。

　　春节上班一周后，大家又回到了平常的工作状态，每天工作都有各种事情出现，需要投入精力去解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没有这些破事该多好，可是没有这些破事自己不就没班上了？工作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呐。可当工作之外的烦恼来临时，便觉得工作上的破事简直不值一提，工作的事不管多么难，终究会找到解决的办法，而工作之外的烦恼未必能一劳永逸地解决，甚至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