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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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听到盖章官兵的话后，那站着的官兵也毫不含糊地伸出手，拦住了时锦河的去路。
时锦河心猛地一沉，故作冷静地回过头，正正对上那盖章的官兵，似笑非笑的脸。
“官官官爷，小人、小人不知官爷有何贵干……”
他刻意拿捏着语调，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卑贱口气。
果然那官兵瞧他吓得屁滚尿流的熊样，也立刻失去了兴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们有规定，父子必须同行。你儿子还在外面呢，急着走什么。”
时锦河一愣，伸着脖子往外一瞧，果然瞧见在检查风灯的小木桌前，晏盛临孤零零的身影，看起来娇小又可怜。
时锦河：“……”
他只好陪着笑：“对对，官爷说的是，我得等等我儿子。”
面具后，额头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由于晏盛临排在队伍最后一个，在他被放行后，那两位官兵对视一眼，便起身合力把沉重的城门关了上去。
“轰”的惊天动地的一声，一门之隔，仿佛就是天渊之别。
方才他们在门外，还躺在流萤幽漫的荒野中，一寸寸数过星光；如今他们在门内，却是戴着面具，随着缓缓前行的人/流，走向未知的无尽深渊。
大约走出百步后，城内便焕然一新了。远远可瞧见灯影幢幢，烟火几重，各色摊贩三三两两分布于街道两侧，热闹喧阗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梦魂乡内，竟是一番别样繁华。
长长的队列也早就被零落小贩冲散，人们在长街中畅意游荡着，寻找自己中意的商品。方才还麻木漠然的人们，此刻却像是冬眠苏醒的野兽，面具后的一双双眼，都燃着狂热不已的光。
“姑娘姑娘，看看我这雪花膏，抹上去包您青春永驻！”
“这位公子，买支花钿送给夫人吧！”
“铛铛……铛铛……哈哈，小娘子，你家孩子很喜欢这个拨浪鼓呢！”
……
最是寻常的人间烟火气，却生生叫时锦河出了一身白毛汗。因为那几位被推销的顾客接下来的话，清晰无比地落入他的耳朵——
“真的吗？真的可以叫我青春永驻吗？”戴着猫咪面具的年轻姑娘仿佛锁定了猎物的狼，秀气的眼中冒出垂涎欲滴的红光，“那我用了这雪花膏，那萧家儿郎，是不是会爱上我？永永远远也不会离开我？！”
小贩的面具动了动，他似乎在笑：“……包您满意。绝对让那萧家儿郎，八百辈子都离不开您。”声音嘶哑，带着蛊惑的魔力。
另一边。
“这支花钿，真的可以帮我杀了那臭娘们？！”
年轻男人翻来覆去地看着那缀着长长流苏的花钿，恨不能把眼珠子粘上去，“哼，要不是她那般不识抬举，竟然不让我娶妾，我或许还能饶她一命！”
……
瘦巴巴的少/妇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孩子拿着拨浪鼓，被逗得咯咯直笑。
“这、这鼓真有那么神？”
少/妇有些不安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真的可以叫小虎一辈子都对俺言听计从，俺叫他往东他不往西？哪怕以后娶了媳妇，也还能天天给俺打洗脚水？”
……
果然不是普通的商品交易。
这些小贩，竟像是会读心术一般，“读”出每个人内心最隐秘的渴望，再对症下药，向对方竭力推销自己的商品。
那么在这里，用来商品交换的“货币”，究竟是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爷有钱啦，爷有钱啦！！！”
时锦河还在原地默默思忖着，忽听晏盛临一声急促的“小心”，就把他往街边狠狠一推——
与此同时，一个状若疯癫的男人提着灯，跌跌撞撞地从街道深处奔来，一路跑一路狂笑。
随着他一路奔来，白花花的银票，叮叮当当的金锭银锭就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掉落下来，随着他的足迹，在他的脚边堆成一座座小山。
银票四散，元宝不断，金金银银的光映在男人身上，仿佛一座永不枯竭的移动人形喷泉，只是喷出的不是水，而是金灿灿的钱！
“爷有钱了！！！爷有很多钱，很多钱啊——”
时锦河注意到，他的灯已经极暗极暗了。仿佛再有一丝丝的风，就能把这点微弱的光源熄灭。
那男人跑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把的钱仍不停地他身上掉下来，很快就在地上铺了层耀人的光。
他就坐在这堆钱山中，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啊哈哈哈哈哈……我有很多钱，很多钱！！你们都快看啊，我有这么多钱——！！！”
喷薄而出的钱的数量还在疯狂地增加，很快就没过了他的胸膛。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们都他妈的看好了，老子我——有钱了！！哈哈哈！！”
他吱嘎吱嘎粗笑着，一把将风灯远远地扔了出去，高高举起的双手，竟是已化作了森森白骨。
“哈……我有钱了，有钱了……”
钱堆淹没了他的脖子，漫上下巴。
他却仿若未觉，几乎是陶醉般地，夸张地扭着脖子，四下望着自己无尽的财富。
“翠儿，我有钱了。我能来娶你了。”
最后一声哽咽，随即整个人都被淹没在了堆山积海般的钱堆中。
那被他掷了出去的风灯孤落地闪了几下，无声无息地寂灭下去。
一阵毫无征兆的疾风席卷而来。
淹没了男人的钱山，沉甸甸的金银珠宝，竟都如纸般轻飘飘地被卷到了空中。空荡荡的地上，已不见男人的肉身。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寂寥。
没多久，风就又落了。
那些被男人奉若至宝的银财，飘落到整座梦魂乡的大街小巷。偶有路人拾起一张，又晦气地吐口唾沫，扔了回去。
——方才还货真价实的银票金银，赫然变作了冥币和纸扎的元宝祭品。
可男人临死前那种极其快意，却又极度悲凉的语气，还是让时锦河的心隐隐抽痛了一下。
从这男人的表现来看，他或许就是用这里的“货币”，换来了他想要的商品“钱票”。
那“货币”究竟是什么？
显然，与自己的灯必然脱不了干系。
人死，灯灭。
莫非风灯代表的是自己的寿元，灯的明暗，代表剩余寿元的长短？
时锦河暗暗留了个心眼，拉着晏盛临的手，一路穿梭在密密的人群中，偷眼观察着旁人。
他注意到，那些买下商品的人，并没有给小贩任何东西。只是每买完一样东西后，手中的灯就暗下一度。
买下东西最多的那个人，看身形应是个壮年男子，可他的灯，却和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暗了。
男子宽大袖袍下的手，指尖也已露出了白骨。
不知是什么原因，时锦河两人一路走来，那些小贩却对他异常冷漠，竟没有一个人向他推销自己的商品。反而是晏盛临，倒被骚扰了好几次。
毫无疑问，推销商品是和自己的欲望挂钩的。那些小贩不知通过何方式，了解了顾客的需求后精准推销。而没人向他推销——时锦河推测，要么是自己没有欲望，也就没什么商机；要么就是那些小贩，无从得知他的欲望。
说自己没欲望，那是假的。之前他的欲望可能是早日完成任务，离开这个世界。
但现在嘛——
他暼了一眼走在自己身旁的小小的晏盛临，眼底有几分柔软，几分怜惜。
可若是那些小贩无从得知他的欲望……这就有意思了。毕竟他与晏盛临分明一同而来，没有道理不知道他的欲望，却能探知到晏盛临想要什么。
那几个搭讪晏盛临的小贩，推销什么的都有，就连号称“让心爱之人八百辈子都离不开你”的雪花膏，竟也赫然在列。
时锦河：“？？？”他还是个孩子！！
感受到师尊意味深长的一暼后，晏盛临面具后的脸，又腾地一下红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那啰嗦的小贩，时锦河闲闲开口，语气像谈论天气般自然：“这人怎么回事，净卖些咱们不需要的东西。”
“是、是啊。”
晏盛临涨红着脸，犹自冷静道，“真是个没眼色的，我们怎么用得着那东西。”
这般下/流手段，他是不屑用的。
对心爱之人，自然合该是徐徐图之，用平日的点滴情爱，用床上的旖旎春欲，用他所剩无几的真心……一点一点诱哄，将他笼络在尘世的情网。
不得脱。
面具后，晏盛临轻轻舔舐了下殷红的唇。突然觉得下腹燥热得厉害。
时锦河微微一笑：“是啊，自然是用不着的——只是师尊有点不明白，那小贩怎么就盯上了咱们呢？”
晏盛临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却听时锦河话锋一转，说出句更让他胆战心惊的话来，“——风遥，你是不是有了心悦的女子？”
“我……没有。”
晏盛临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般，“弟子一心寻仙问道，岂敢耽于儿女情长。”
他惴惴不安，心跳慌得厉害。
他怕极了，怕极了自己不齿的念头，被师尊瞧出什么端倪来。
瞧不出师尊面具后什么表情，师尊只是淡淡一点头，袍角翻飞，又转身往前走了。
也就恰在此时，从黑暗中闪出一人，正正遮在时锦河跟前。这是进了城以来，第一个主动与时锦河搭讪的小贩。
“施主……来算一卦吧。”
小贩抬起头，山羊面具背后，一双灰绿色的眼睛中，闪烁着奇异的光。
只见他披着一身破烂没有任何标志的灰袍子，手挽拂尘，云鞋水袜，仙风道骨。
赫然是与他们背道而行的徐半癫！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