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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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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格外漫长。
长到晏盛临与时锦河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仍是夜幕低垂,群星璀璨。
望着头顶的星星,晏盛临的耳根腾地一下红了。
这些星星,是他那个胆大包天又闪躲遮掩的吻,唯一的见证。
时锦河微微蹙起眉尖:“我们睡了多久?”
他的生物钟一向准时,照理来说,他通常是在卯时三刻醒来,雷打不动。而这时候,天边早就该泛起鱼肚白了。
晏盛临想了想:“大概有三个多时辰。”话音未落,却觉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
然后,时锦河竟是长臂一伸,将他紧紧揽在了怀里,随即旋身隐进了离他们最近的一棵树后。
“别出声。”
时锦河一把沉沉嗓音自头顶传来。紧贴晏盛临的胸膛,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有人来了。”
晏盛临吃了一惊,忙凝神细听,果然听见一阵阵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似哭似笑的声音,正远远地往这边逼近!
他在时锦河怀里拱了拱,从树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眼前所见之景,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一长列浩浩荡荡看不见尽头的队伍,正绵绵不绝地地朝远方涌去。队伍中人头攒动,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人人脸上都戴着形状各异的动物面具。手上提着的晃晃荡荡的风灯,在夤夜中一明一暗,像潜藏在暗处的野兽,幽幽窥伺的眼睛。
“娘,我们要去哪啊……我好怕呜呜呜……”
队列中,幼童的啼哭声分外嘹亮。
风尘仆仆的女人抱紧怀中的婴儿:“宝宝不怕,宝宝不怕,娘要带着宝宝去一个幸福快乐,永远不会饿肚子的地方……”
幼童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哭闹:“我不要!我要爹爹!!”
女人害怕地伸手去捂幼童的嘴巴,却由于冷硬面具的阻隔,哭声反而更大了。
“操/你/妈/的小兔崽子,给老子安分点!”排在她们前面的男人猛地扭过身,闪电般伸出手,扼住了幼童娇嫩的脖子。
他肌肉虬结的手腕一拧,只听“咔擦”一声,幼童哭声顿止。头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与此同时,幼童手里那盏小小的风灯,剧烈闪烁了几下,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那魁梧男子却转而又看向了她,“晦气娘们,不想死就闭嘴!不然老子也弄死你!”
浓墨重彩的老鼠面具下,一双眼睛冒着饿狼般的绿光。
……
女人肩膀剧烈耸动了几下,却是极快地冷静了下来,默默低下头,轻轻抵住了幼童戴着小小面具的脸。
两张冰冷面具紧紧相贴,是母亲与孩子最后的诀别。
母亲佝偻着走出队伍,把孩子渐渐冰冷的尸身搁了下来,放在一丛有流萤飞舞的野花深处。静立片刻后,她又匆匆离去,幽灵般沉默地回到了队伍中。
就这样荒唐又突然地死了一个人,队伍中听到动静的人却无丝毫表示,仅仅往这边撩了个眼神后,就匆匆移开了目光。杀人对于这些人来说,似乎就像吃饭喝水一般寻常。
而那母亲猝然失子,虽也难过,却并不过分悲痛。实在是处处透着古怪。
时锦河两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溜到了放置孩子尸首的地方。
孩子就静静地躺在开得烂漫的野花丛中央,脚边还搁着一盏熄灭的小小风灯。仿佛只是玩累了,便以花为床,以草为被,幕天席地地睡上一觉。
咧嘴大笑的狐狸面具还盖在他脸上,时锦河只望了一眼,就有些不忍地移开了目光。此刻他已全然忘记,这只是个幻境。这个幻境里的人,注定是必死的结局。
他冷声道:“我倒要看看,这些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说罢抬脚就要去追那已经远去的长长队伍。
晏盛临一点头:“师尊说得对。”指尖微动,却正欲去掀那狐狸面具的手,又瑟缩了回去。
……罢了,师尊霜雪心性,又岂能看那种脏污的东西。
两人隐了身形,悄悄潜行在队伍左侧及人高的草丛后,一直寻向队伍的最前方。
耳畔灌满呼啸的风声,晏盛临的手被时锦河紧紧攥在手心,出了一层又一层潮湿粘腻的汗。也不知跑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他们终于知道这队人要去往何处了。
入目是一座高大的城门。
朱漆斑驳的古旧城墙,如赤红的游龙般蜿蜒延伸到远方。巍峨城门的上空,只有三个正红洒金的大字:梦魂乡。
好耳生的地名!似乎从未听过。
正在时锦河思忖时,就听守城门的小兵吼道:“哎哎哎,挤什么挤什么呢!说得就是你!都能进,都能进啊!排后边儿的,都仔细着你们的灯!一会儿过来盖章,先看的就是你们的灯!”
另一个小兵坐在一张小木桌后面,吊儿郎当地翘着腿,姿态颇为悠闲。队伍中每过一个人,他接过那人的灯检查一番后,就在那人的面具上咔地盖个朱红的章。盖上章后的人,再由第一位官兵看过后,就可放入城中。
整个城门,就站着这么两位小兵。一位维持秩序,一位负责盖章。两人你来我往配合得相当默契。自然,两人也都戴着面具。
……只是这熟悉的流程,行云流水的盖章动作,怎么有种猪被盖上检疫合格的紫章后,再送去屠宰场的味道。
突然,城门口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
先前那扭断幼童脖子的男人,正大大咧咧地挤在队伍的正前方,正把自己的风灯递给那盖章检查的官兵。官兵也伸出手,准备接过。
就在两人手指相交的刹那,说时迟那时快,从男子身后猛然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以一副决绝姿态,朝男人那燃得正旺的风灯一头撞去!
“疯子!去死吧你!”
女人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后,眨眼间就被风灯燃起的火舌吞噬得一干二净。
而那风灯也被她扑在身下,应声碎裂。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男人足足愣了有两三秒,“我的灯——”
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之后,男人直直喷出口鲜血,小山般的庞大身躯轰然倒了下去。
……
眨眼间就没了两条人命,那两个官兵却也只是愣神了一瞬,继而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他们的工作。
“合格,下一位。”
“灯有点暗了,你可小心点。”
“下一个——”
直到有个颤颤巍巍的老人被男人的尸身绊了一跤,差点摔破了灯之后,那两位官兵似乎才想起,原来刚刚死了个人,地上还躺着个尸体。
又盖了一章后,那位坐着的官兵扣了扣耳朵,饶不在意地一脚踢在男人的尸体上。
轻轻一脚却似重达千钧,男人沉重的尸体顿像轻飘飘的气球般,被直直踢得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恰恰砸在时锦河二人藏身的树旁,“咚”的一声激起尘土四扬。
冰冷僵直的手中,还紧紧握着风灯的木质提手。
奇怪的是,方才还被撞得七零八落的风灯,此刻却如崭新般没有一丝裂纹。
完好无缺的外罩里面,只剩一小堆寂灭的灰烬。
男人的头与脖子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半张面具滑落的脸,直直对着时锦河二人。
时锦河抬步要走过去,晏盛临却仿佛知道了他要做什么,抢先一步挡在了他身前:“我来。”
还是一团稚气的少年,此刻却是以绝对的保护姿态,将他牢牢护在了身后。
晏盛临弯下腰,提起熄灭的风灯,眼尾余光一扫,却暼见那男人滑落的面具下,一抹灰白分外刺眼。
他惊疑不定地走了过去,扬手掀起面具——只见男人的整张脸,恰恰是面具覆盖的地方,竟都是森森白骨,没有一丝血肉。
死不瞑目瞪大的眼睛,目光中透出惊愕与恐惧、愤怒,却仍是正常人类的形态。
时锦河亦是吃了一惊,飞快地看了看男人完好无缺的躯干。
只是被面具覆盖的一部分脸变成了白骨……
男人从始至终都戴着面具,两人无从知道,究竟是死后才成了这副模样,还是生前就是这般。
“……你且在这里守着。”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时锦河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很快,时锦河就折了回来。
被拖回来的小孩尸体和男人尸体整整齐齐地码在地上。
时锦河弯腰合十,默念声“得罪了”,就猛地上前,一把掀起了小孩脸上的狐狸面具。
两人又是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小孩罩在面具后的脸,也同那男人一样,都是白森森的骨头,没有半点人样。一大人一小孩,两人都静静地躺着,除却脸上的异常,就都只是普通人类的模样。
默不作声看了两人半晌,时锦河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晏盛临望他神色忽然松快下来,几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试探着开口:“师尊……是否想要查明这背后的原委?”
“自然。”
时锦河眼底已燃起了滔天的怒火,他冷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本事,竟能在幻境中动一番手脚。”
时锦河把男人的老虎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提起男人已经熄灭的风灯。那厢,晏盛临也依葫芦画瓢戴上了小孩的狐狸面具,提上灯。幸亏他此时是十二三岁的模样,那面具于他也不算太小。
就在两人提起灯的刹那,两盏风灯就都如疾风卷枯叶般,摇摇晃晃地颤了一下,“嗤”的一声同时亮了起来。
只是时锦河的风灯却仿佛接触不良一般,亮起后又猛地熄灭了。寂暗了大概两秒后,又重新亮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时锦河总觉得第二次亮起来的光,比起第一次的,似乎暗了不少。
两人这么折腾完一番后,入城的队伍已经进城大半,浩浩荡荡的百人长队,也看到了尽头。乔装打扮了一番后的时晏二人便脸不红心不跳,施施然站到了队伍的最末。
队伍缓缓地鱼贯前进,约莫一柱香时间后,总算轮到了时锦河。那守城官兵低头检查风灯时,他的心砰砰直跳。
“嗯,走吧。”
那官兵把风灯拿在手里转了两圈,检查半天后,终于懒洋洋地开了尊口。
“啪”的一声,大红盖章就盖在了他脸颊处的面具上。
时锦河总觉得自己要被拉去屠宰了。
以免引起嫌疑,他提着风灯,就急匆匆地追向前面的队伍。
突然,那盖章官兵撩了撩眼皮,猛地拧回了头,面具后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时锦河。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