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起凝殇》东篱暗香

4、第四章

　　恍惚中，我看到他黯然的面容。
　　我是在做梦吗？
　　他来看我了。
　　我的泪淌下来，打湿了白色的床单。

　　我快死了吧……
　　若雪，不要乱说。他轻轻坐在床边，右手慢慢拭去我腮边的泪水。
　　我笑了。
　　我想，这一定是个梦。
　　我突然想起那个秘密。
　　如果我死了，他就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可是。
　　在梦里，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孟起……
　　我轻轻唤他。
　　然而他却沉声对我说，若雪，叫我哥哥。
　　不……我摇头。
　　你不是我的哥哥……
　　你知道吗……？我……是我母亲和另一个人的孩子……马腾不是我父亲……而你我，只是两个有兄妹名义，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你不是我的哥哥……你是孟起……
　　他低头沉默。
　　良久，他低低地说，我……早就知道了……
　　我微微怔住，然后轻笑。
　　梦，总是这么美好，却又如此地虚幻……可是现实中……如果你真的知道，那该有多好……孟起……
　　他朦胧的眼眸突然黯然下来，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哀伤。
　　孟起……
　　我拉起他的手。
　　那双手拿惯了冰冷的刀枪，粗糙得令人心痛。然而此时，抚在我的脸上，却温暖无比。
　　就让我误以为他知道了那个秘密……
　　就让我在他的陪伴下……
　　不再孤孤单单地……
　　像这样，静静地牵着他的手，在梦中死去吧……

　　刺眼的白光在脑海中炸开……
　　眼皮昏沉沉的……
　　我……死了吗？
　　模糊渐渐褪去，朦胧中，浮现出他微笑的面容。
　　孟起……
　　我伸手想要去触碰他的脸颊。
　　然而一个沙哑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把我从虚幻的世界中猛然拉回来。
　　若雪……
　　我轻轻皱了皱眉。
　　是马腾。
　　他……？他怎么会……？
　　随即，一个接一个熟悉的面庞撞入我的视线中。
　　那个大夫，他在笑，一脸的喜气。
　　他说，小姐真是大富大贵之命啊。大人，小姐的病已经没有大碍了，只需安静地调养几日，便可以完全恢复。
　　我……没有死吗？

　　我的病完全好了。
　　我又开始骑马练剑。
　　可我却经常望着天空出神发呆。
　　我想念那个梦。
　　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就那样死去。至少，临死之前，还有他的陪伴。
　　至少，在梦里，他还知道，我和他并非兄妹。

　　然而他现在却不知道。
　　所以，我依然叫他哥哥。
　　依然是嘶哑干涩的声音。

　　他们叫我的哥哥“锦马超”。
　　因为他面若冠玉，眼若流星。因为他武艺超群，威仪出众。
　　他是一个大英雄。
　　而我一直以为，这样的大英雄，是永远都不会流泪的。
　　可是那一天，他却哭了。

　　父亲去了。
　　没错，是马腾。我的父亲。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秋天的风有些冰冷与萧瑟，肆虐着打透我薄薄的衣衫。
　　亭中，他低着头，眼神迷离黯然。怒号的秋风吹起他额前的一缕发丝。
　　我的心骤然抽痛。
　　从未见过他如此痛苦。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来，幽幽地说，若雪，我要为父亲报仇。
　　我怔了怔。
　　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眸子，此时此刻，却仿佛有烈火在熊熊燃烧。
　　他爱他的父亲。
　　他为他流泪了。

　　可我却一滴泪也没有落。
　　我和马腾没有任何关系，为何要为他哭泣？

　　我再也看不到他的微笑。
　　他整日带兵打仗，为父报仇，眼中燃烧着仇恨的怒火。
　　我哭了。
　　他，还是以前的那个孟起吗？

　　一路的烽烟，一路的逃亡。
　　我们狼狈地来到另一个地方。
　　他说，我们走投无路，只能投靠张鲁。
　　张鲁，就是那个五斗米道信徒么？
　　是。

　　那个人对他一点也不好。
　　他手下的人处处排挤我的哥哥。我知道，他们是怕自己被超越，地位不保。
　　如果有一点智谋远见，或许也不会被流言迷惑。
　　可是，这个庸主，最终却还是听信了谗言。

　　他一脸的疲惫，眉头紧锁。
　　我们无处容身了吗？
　　他低着头，沉默了良久，沉声说，我们，去西川。

　　我愣愣地怔在那里。
　　我见到了那个人。
　　记忆中，风雨交加，漆黑洞穴中的那个人。
　　白衣银甲，眉宇间，散发出剑一般的气息。

　　他叫赵云。
　　是刘备的手下。
　　而我的哥哥，此时，亦是刘备的手下。

　　哥哥说，若雪，你到了嫁人的年龄了。
　　我不想嫁。
　　这辈子，我只想跟着孟起。
　　他从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轻语道，你的母亲把你托付给我，而我却照顾不好你……你跟着哥哥，受太多的苦了……
　　我低头不语。我没有受苦，跟着孟起，我不怕苦。

　　我要嫁给赵云了。
　　出嫁的前一天，我流了很多泪。
　　我知道，以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去找他。
　　我说，今日，若雪，是来找孟起的。小时候的那个孟起。
　　他背对着我。
　　那个孟起，早已不在了。
　　不，我不是你的妹妹，你知道吗？我……
　　住口！
　　他突然冷冷地打断我的话。我怔怔地望着他。
　　我什么都知道。
　　我失神地望着他，听他一字一句地说出那些话。
　　别再说下去了……一切的一切，都忘了吧……因为，就算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妹妹。这已成事实。难道你要父亲和你的母亲都蒙受耻辱吗？
　　没错。我不该这么做。可是——
　　望着他黯然孤寂的背影，心在隐隐作痛，仿佛有千万根细细的针扎在胸口，我的泪潸然落下。
　　为了这些，我却必须离开你。
　　第一次相遇之时，你还是那个叫孟起的少年。
　　第二次见到你时，你我已经更改了身份，我们是兄妹。
　　第三次重逢之时，我以为，小时候的孟起又回来了。
　　可是我错了。
　　不管自己怎么做。
　　不管自己如何努力。
　　我依然不能像母亲一样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我仍旧别无选择。
　　茫茫人世，我还是要任凭命运随意摆弄，听从上天给我的安排。
　　离开孟起。

　　我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醉了。
　　他喝了很多酒。
　　身边的人，都是一脸喜气地在说，恭喜将军。
　　他手执酒杯，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身体摇摇晃晃。他大笑，高声说，我的妹妹，今天，出嫁了，我真开心。
　　我嫁人了。
　　他。
　　真的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