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起凝殇》东篱暗香

2、第二章

　　孤单的时候，我会拿出那把玉箫，怔怔地望着它出神。
　　我不会吹箫。
　　有时我会很难过地想到，世界上怎么会有像我这么笨的人，字写得不好，女红做不好，就连箫也吹不好。
　　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练剑。

　　我喜欢在漫天的大雪中舞剑，看银色的剑轻轻滑过蔚蓝色的天空，几片晶莹的雪落在剑身上，像白色的精灵，在翩翩起舞。
　　然而我却再也开心不起来。
　　那把玉箫静静地躺在旁边的石椅上，远远望去，只有它孤独的身影。
　　我突然想起那个人。
　　后院中，那个撞到我的人。
　　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他不是我的哥哥，仅仅是一个叫孟起的少年。

　　母亲的面容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她对我说，雪儿，将来你一定要嫁给一个你爱的人，那样才会幸福。
　　我恼怒地挥走那些记忆。
　　我想要幸福。
　　可是。
　　我却找不到那个我爱的人了。
　　从我叫哥哥的那一刻开始，便找不到了。

　　大嫂常常来看我。
　　她会牵起我的手，轻轻坐在我身边，把五颜六色的绸缎搭在我身上，然后说，看啊，这颜色，多适合雪儿。
　　我推开那些丝滑的绸缎。
　　我不喜欢那些绚烂夺目的颜色，招摇得令人心慌。
　　我喜欢白色，淡淡的白色。
　　雪的颜色。
　　第一次见到他时，身上穿的白色。

　　我十八岁了。
　　母亲开始变得忧愁。
　　她说，若雪，你该想想嫁人的事了。
　　我不要想。
　　更不会想。
　　我只想拿着那把玉箫，一直等下去。

　　母亲看到我吹箫的时候，会微笑。
　　尽管岁月已经黯淡了她明亮的双眸，她的眼睛却依旧清澈透明得仿佛溪水一般。黄昏的时候，她静悄悄地坐在我身边，目光轻轻落在我的身上。
　　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染红了她的发丝与面颊。
　　有风轻轻地吹过。
　　我对她微笑。
　　我想，我现在很幸福。
　　即便一直等下去，还有母亲陪着我，还有母亲对我微笑。

　　可是，母亲却不会笑了，只会静静地躺在床上。
　　因为她病了。
　　我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她有些苍白的脸渐渐变得消瘦，最后竟连那仅存的一抹苍白都消散了，变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刻，便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
　　我怔怔地跪在床边。泪水疯狂地流出来。
　　“雪儿，别哭，人，总是要死的。”她的声音苍白无力。
　　“不。”
　　我摇着头，泪水无声地淌下来。
　　“我不想让娘离开。”
　　“雪儿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娘了。”她伸手抚摸我的发。
　　我低头，泪水滴落在她白色的衣衫上。
　　“雪儿，将来你一定要嫁给一个你爱的人，那样才会幸福。”
　　我怔了怔。
　　记忆中的那句话，回荡在我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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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儿，将来你一定要嫁给一个你爱的人，那样才会幸福……
　　娘，你不幸福吗？你不爱爹么？
　　我爱你爹，可我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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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爱我爹，可她为什么不幸福？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嫁给你父亲，而嫁给了别人。”
　　我愣在那里，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一直胡乱地在问，你嫁给了谁啊？
　　马腾。
　　那，我的父亲呢？我的父亲不是马腾么？我有些急切地问。
　　她摇摇头。你的父亲不是马腾，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的人。
　　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那一刻，有刺眼的白光在我的脑海中闪耀。
　　不认识的人……
　　支离破碎的记忆……
　　八年前……
　　那幅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假山，不认识的男人，母亲脸上的笑……当这一串串不停地闪动时，我想我明白了。

　　雪儿。她轻唤我的名，泪水从眼角溢出来。
　　你明白了？
　　我点头。
　　她吃力地坐起来，我起身去扶她，却被她一下子推开。
　　我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你知道了吧？娘是多么可耻的一个女子……”
　　她轻笑。
　　“我只是妾。对我的丈夫来说，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可是我也有感情，我也有自己喜欢的人。那个人，他很穷。小时候，他常常穿着挂满补丁的衣服去山上砍柴，到街市上卖钱，再去买药给他的祖母喝。他的祖母患了很严重的病。尽管他一直悉心照顾着她，最后，他还是流着泪把祖母送走了。从此，就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真是一个可怜的人……”
　　母亲的眼睛黯淡下来。
　　“可是，他却总是对我微笑。他的笑容那么真切，那么温暖……”
　　她的泪落下来。
　　“可我的父母，却为了金钱，把我嫁给了一个我不爱的人……”
　　我怔怔地望着她，看她伸手去抚摸我的脸颊。
　　“雪儿……你的眼睛……和他……是多么的相像……他才是你的父亲……而……马腾……和你毫无血缘关系……”
　　“娘。”我哭喊着，声音嘶哑。
　　她苦涩地笑着，“可是雪儿，娘并不后悔。至少，娘为自己的幸福努力过。不过……现在，呵，报应来了……我快要死了……我要解脱了……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雪儿……”
　　我的声音哽咽住，泪水爬满了脸颊。
　　“雪儿，娘死了以后，你去看一看你的亲生父亲吧……”
　　“不！”我低声怒喊着。
　　我不想见那个人！是他，害的母亲孤苦伶仃！害的母亲失去了幸福！娘那么爱他，他为什么不娶娘呢？为什么不认我？我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娘，不要离开我……”
　　她微笑着摇头。
　　“雪儿已经长大了，不是吗？……不要怪他，你的亲生父亲，没有能力养活你……雪儿，保守这个秘密吧……以后，再也不要去找你的亲生父亲了……就像现在这样，活下去……让世人都以为，你是马腾的女儿。只有依靠他，你才能活下去……”
　　可是。
　　我做不到。因为，我知道，第一眼见到马腾的时候，我就不喜欢他。甚至有些厌恶。
　　她深吸一口气，良久，轻轻对我说，雪儿最听娘的话了……
　　我低头轻声呜咽着。
　　身旁渐渐没了声音。
　　我抬头。
　　母亲的脸，苍白，没有颜色，恍若透明。
　　她，睡着了。
　　安静地睡着了。
　　她的脸上是淡淡的笑。
　　没了呼吸。
　　没了心跳。
　　我的母亲……
　　不会再疼我了……
　　她走了……

　　我依旧穿着白色的衣服。
　　不过，是素白色的孝衣。
　　母亲离我而去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夜晚的时候，我在灵堂守灵，烛火跳动，顷刻间熄灭了。我听见风轻轻吹过，拂动庭院中繁茂的枝桠，发出沙沙的响动。耳畔仿佛又一次响起母亲临终时的叮咛。她对我说，雪儿，去找你的父亲吧，去找马腾吧。
　　我不想去找他。
　　我只想躲在假山后面，拿着那把玉箫，一直等下去。
　　那座假山上，曾经刻有母亲幸福的回忆。虽然它已不复存在，虽然它已被西凉的风吹得无影无踪，并最终，随着那个在我记忆中不曾留下任何痕迹的父亲，隐隐地消逝在他模糊的背影中。但我想，即便如此，母亲也永远都会微笑着记得那段已被尘封的往事。
　　我只想守着母亲的墓，就这样平淡地活下去。

　　可是，事情并非如我想象中那样简单。
　　我开始受到夫人的排挤。

　　是的。她是马腾的正妻。
　　我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她骂我“小妖精”，我不在乎，只是淡淡地一笑，随她吧。
　　可是她却一直在试探我的底线。

　　她开始辱骂我的母亲。
　　她对母亲评头论足，说三道四。
　　她说，不过就是一个狐狸精，死了以后可清净多了，少了碍眼的了。
　　我冲上去，给了她一记耳光。
　　她捂着脸怒视我，你和你的母亲一样，都是该死的。
　　我拔出剑来。
　　她不屑地冷笑，变得更加狂妄嚣张。你杀了我吧，杀啊，试试看。
　　我想杀了她。
　　可我的手却在颤抖。
　　我害怕了吗？
　　不，我从来都不会害怕的，我从小就开始习武，我是那么讨厌那个女人。我怎么会害怕？
　　我要杀了她。
　　可我终究没有。
　　冰冷的掷地声。
　　剑柄从我的手心中滑落。
　　我不敢。
　　因为，我知道。
　　她，是马超的亲生母亲。

　　我想起母亲临终时对我说的话。她要我去找马腾。
　　紧紧握着那只玉箫，我轻轻抚摸它，在那浅白色的身体上留下淡淡的体温。我已等了四年，岁月让我看不到希望，却只会令我恐惧不安。
　　或许，他，不会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