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神》鹤补子

30、第 30 章

　　地上攒了一堆金元宝，老板哼着小调，手上不曾停歇，腿上窝着缺了只耳朵的白狐狸。
　　老板的手白得近乎病态，手指修长，十个指甲也修得整齐，这样的一双手，不管做什么看起来都是赏心悦目的。
　　镇都河撩起袍子坐在他边上，拾起个纸折的金元宝把玩，这金元宝折的白白胖胖肚子鼓起来老大，和老板包的饺子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个耀武扬威的大将军，到底是晦气的东西，镇都河拿不多时又抛了回去：“你折这些玩意有什么用，咱哪个没了不都是烟消云散，白白浪费时间。”
　　“你我最不怕浪费的不就是时间吗。”老板头也没抬，“别管我，这样我心里多少能好受一点。”
　　“梁之宁，你得知道啊，这是阿潇自己的想法，与我们无关的。”镇都河淡淡道。
　　他自人世间第一次有了都城这个概念起便衍生于这世上，生离死别看的太多了，即使死得是身边人也没法牵动他多余的情绪。
　　可不是嘛，如果对谁都投入太多感情，他怕不得是个重度抑郁患者了。
　　老板轻笑一声：“我也没说与我有关啊，我该做的都做了，拦不住的。”
　　他为了不叫阿潇为难闭店二十年平息来与神界和解，他为了救阿潇性命也差点再死一次，他明明做的已经够多了，没曾想阿潇最后用自己的命换了一场美梦，其实这样也好啊，既不用在漫长的时光里承担对剩下的族人的愧疚，还消弭了难言的遗憾，挺好的，起码她死时是含着笑的。
　　只是不知她最后可曾想起过宣芷，宣芷几乎被连累着失去了一切，如今连情同姐妹的她也选择自裁了，宣芷该拿什么撑着自个活下去？
　　“我就在想啊，老天不给魅族七情六欲五感六识是对他们的偏爱，魅实在太痴情又长情了，阿潇是这样，宣芷也是这样，可是谁和这一个情字沾了边还能得了好呢？”老板缓缓叹了口气，放下叠了一半的金元宝，笑里掺着苦味，白狐狸仰起头蹭了蹭他的小腿。
　　镇都河伸手摸了摸他的柔软的发丝，静静地凝视着他，轻声道：“百年前我曾与一老友论道，谈及自杀的人是想开了还是没想开。”
　　老板回想起了两千前的自己，时过境迁，虽然跟别人提起来时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可每每想起心尖都针扎似的疼，他长长地呼出了口气，压下酸涩和悲苦，接道：“是想不开了，就像一团打结的毛线，拆不了解不开，叫人心烦，干脆就扔了吧。”
　　“不是想开也不是没想开，是无所谓不去想了。”镇都河这么说道，“别难过啊，阿潇只不过是无所谓了。”
　　“无所谓？不去想了？”老板喃喃道，狐狸眼潋起半阙水光，强忍着憋着，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好累啊，镇都河，我真的好累啊……”
　　哪曾放下过，只不过为他憋着忍着让自己生出新的执念罢了，好像陈年烂疤，堪堪裹着纱布装成痊愈的样子，只一撕开伪装就能嗅到腐败的恶臭。

　　62
　　“老板，请用餐，新出锅的芝麻黄金饼，小心烫。”他把盘子端上桌，恰到好处的微笑真像个称职的管家，或许他天生就是个合格的仆人。
　　板正合身的燕尾服，鼻梁上架着斯文的金丝框眼镜，知礼，懂进退，他好像从是上个世纪走来的英伦绅士。
　　伏情恍惚想到挪威的森林中，永泽说绅士就是所做的不是自己想做的事，而是自己应做的事。
　　那他呢，这是他想做的还是在他认定中应做的？
　　这小小的遐想引起了伏情的不满，或许是小女孩找不对方法的撒娇又或许是被娇惯出的病态胜负欲作祟，让她不允许自己输给那个妖里妖气的男人，她一只手端起盘子，香气扑鼻的芝麻黄金饼被狠狠地拍在了孟泽明的脸上，让她失望的是连这样明晃晃的羞辱没能勾起这个男人任何多余的情绪，无趣啊。
　　“老板，浪费食物可不是乖女孩应该做的。”孟泽明推了下镜框，单膝跪地收拾地上的残渣，镜片后的双眸暗潮翻涌。
　　我浑浑噩噩走过千万年，做过万人神明，耳边好像还是万人拥戴呼我为王，他们对我感恩戴德，他们祝我永生不灭，他们是我最忠实的拥护者。
　　孟泽明端着收拾好的残渣，站得笔直：“老板，您的早餐想吃些什么？”
　　“这是你该操心的事，这点小事的做不好我要你有什么用？”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恶心的油污，伏情嫌弃地掩住了唇鼻，即使这是她的杰作。
　　“好的老板，这是孟泽明的失职。”他恭敬地鞠了一躬，缓缓转身。
　　我也曾受过万人谴责，被人捧上神坛又高高摔下，还被扣上不可洗刷的罪名封印在石像中，千千万万年的时光任由孤寂与怨恨发芽，也以为酸甜苦辣全都尝遍。
　　孟泽明对着站在门口的阿岚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出去，阿岚地下头不敢看他的窘态，孟泽明从胸前的口袋掏出一方帕子，上面一角绣着艳红的海棠，他一眼扫过捏着帕子的手缓缓收紧，又小心地将帕子装回了口袋里。
　　只有你回首一眼，才明白了生的滋味，你滚烫的血滴在我的身躯，我尝到了与我相似的绝望，以及，对我深入骨髓的热爱。
　　这热爱是我想要冲破封印的勇气，是我向生的希望啊。
　　这料子最是金贵，沾上一点污渍就洗不出来了，那花也是一位几百年前的姑娘亲手绣上的，如今也不知道转世了几个轮回了，弄脏了就再也找不回一条一样的了。
　　这是他最喜欢的帕子，平时宝贝得紧。
　　可是就连这么喜爱的东西他走时也没有想着带上，就像没想着带上他一样。
　　世间万物皆苦，你明目张胆的偏爱就是救赎。
　　孟泽明轻轻拍了拍心口的帕子，假装这两件心爱的东西都没有被抛弃。
　　如果你能听见我在心头哽咽，麻烦你捂住耳朵，让我一直孤傲。
　　卑微叫我不能爱你，但因为爱你，我甘愿重新卑微。
　　是你先招惹我的，求你，别再抛下我。